凌城的征伐战, 遇到大妖魔屠山,消息很快传到西阳城。
云鹤书院众人,十分担心自家师兄, 王墨虽说有折磨他们的私心, 却没有想让他们死。
因此,当弟子提出想去慰问屈万二人时, 王墨大手一挥, 答应了,但只能一个人去。
这个人,也就是薛宁。
薛宁提心吊胆一个月, 此时, 终于见到万雪青, 她跑过来,目光上下打量她:“元华哥哥,你没事吧!”
万雪青:“没事。”
她这才终于放心,又笑又哭:“你真是吓死我了,怎么会突然来凌城……”
她抽着鼻涕,袖口抹泪, 突的, 面前递来一条白色巾帕。
是万雪青的。
这段时间, 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万雪青和屈瑾都瘦了, 黑了,万雪青眉宇, 却又多了几分英气。
此时,万雪青低头凝视她,目光尤为深邃, 薛宁立时红了脸颊。
她心跳加速,接过手帕,又小声说:“元华哥哥要是来凌城,有什么委屈,一定要跟说哦……”
说着,薛宁目光直瞟屈瑾,所有云鹤书院弟子,都猜屈瑾硬拉万元华闯祸,两人才被迫来凌城。
毕竟他们的万师兄,绝不可能这么鲁莽,做出这种事。
只是,薛宁就差明示了,万雪青却只是说:“是我要来的。”
看啊,元华哥哥多好的人,这都没有提屈师兄。薛宁暗含责怪,瞅了眼屈瑾。
屈瑾落后她们几步。
他一会儿抬头,看天上雪片,一会儿低头,数地面脚印。
雪很大,万雪青和薛宁的足迹,先于他一步,朝远处延伸,她们站在一起,光看背影,郎才女貌。
薛宁在说话,声音不大,细细碎碎的,他听不大真切,约摸是叙述担忧。
万雪青偶尔应两声。
屈瑾忽的一笑。
薛宁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万雪青其实,也会有很多话的时候,眨着明亮的眼,叨咕叨咕,跟小麻雀似的。
那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事情。
只有他。
可是,为什么还是……不甘心。
屈瑾停下脚步。
前面二人,都没发觉他的动作,她们越走越远,身形消失在茫茫大雪里,屈瑾攥着拳头,半晌,他回身往酒舍里去。
差点把命交代给屠山,此时,驻扎凌城的混境们,举杯尽情畅饮,还有的修士敞着臂膀,捶胸狂呼。
疯狂与迷醉,可以抵消死亡与恐惧。
“来凌城的诸位,哪个不是为了灵石,”大汉打着醉嗝,“我劝你们下次别这么拼命,把命留着,回中洲!”
可是,说着这样话的人,在之前遇到屠山时,却冲在最前面。
人真是矛盾。
在这场狂浪之中,沉默的屈瑾,显得尤为特殊。
他挑了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甫一坐下,四周都安静了,他们目光追随他,看他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一手撑着下颌,小口小口吃着。
过了会儿,他发觉四周诡谲氛围,抬眼:“怎么?”
有人阴阳怪气:“哟,这不是咱小屈吗,刚刚猜灵石赢了咱几个,挑这里最好的一壶灵酒,兴高采烈走了,怎现在,灰溜溜回来啊?”
众人哄堂大笑。
屈瑾:“……”
他懒得和醉汉们搭话,又倒了杯酒。
这时候,众人笑够了,关注起他的身心健康,便围过来:“大抵是情伤。”
“是了,你们看他这眼神,活像媳妇跟人跑了。”
“跟我们说罢,我们好歹比你多活百年,懂的可能比你们多!”
屈瑾冷笑:“要不是看你们一个个都没道侣,我差点就信了。”
众人:“咳咳咳!”
他到底修为不低,混境们玩笑点到为止,说起真心话来:“如果真是有喜欢的人,那可不能犹豫。”
屈瑾:“就算他有道侣?”
众人沉默了一下。
发觉自己说漏嘴,屈瑾摔下酒杯,就要走。
混境们行动起来,关门的关门,堵窗的堵窗,围成一个大圈,势要他说清楚,否则绝对别想回去。
等屈瑾终于脱困,也把这圈人喝趴一大半。
他起身,抻抻皱了的衣摆,走出两步,就听一个醉汉嘀嘀咕咕:“有道侣又怎么,何况还未结契,抢过来啊……”
屈瑾额头一跳。
酒舍外,天色微亮,大雪后凌城,一片白茫茫的刺眼。
他靠在外面的红木柱子上,合起双眸。
屈瑾如今再放浪形骸,骨子里,仍旧是十二岁之前的家教,决不允许他明知万雪青有道侣时,还生出旖旎心思。
所以,他刻意打压这份心思,时常让自己清醒,可是若这是控制得住的,又何须叫人吃酒买醉。
他为她,心旌摇晃。
可是,正是冲动压过理智时,那瞬间遇到薛宁,他一腔心神,付诸空空。
第一次,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今夜这群修士们口中,没一句是好话,但是不可否认,好听。
抢回来啊,抓在手里啊,这一类的,他如何不想。
但是那太过出格,所以,他退而求其次,现在还得不到,就假装相守。
是的,就算守在她身边,也要抱着明确的目的,等待一个正确的时机,然后出手。
屈瑾低声一哂。
他可真是,小人。
正这时,一旁的巷子里,传来几个声音:“哪来的天境小姑娘?”
“我喝多了做梦了吗?咱们这地儿怎么还有天境二层,唔不对,一层的小姑娘?”
“真可爱啊,小姑娘你叫什么?”
屈瑾回过神,拔足走去,原来是巷子里,几个喝得快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混境围着一个天境,这个天境,就是薛宁。
薛宁唇色苍白,她很害怕,背后贴着墙壁,嘴里说:“我不认识你们,可以让让吗?”
屈瑾目光一凝。
万雪青知道她的小道侣,被人围着调侃么?要是,她没来得及找薛宁,薛宁对她失望,是不是,会解除道侣定亲?
光这么想想,他心里就有一种扭曲的快感。
不过,她到底是万雪青的小道侣。
只要是万雪青的。
他呼出一口气,抓起一旁栏杆上的雪,手一扬,撒过去。
雪粒虽小,但在他指尖,凝聚强大灵力,打在毫无防备的几个混境身上,疼得像钢针扎。
他们“嗷”的一叫,回头发现出手的是屈瑾,有气也不好出。
薛宁说:“我是元华的未契约道侣,你们可以让开了吗?”
几人一个醒神,再看看屈瑾,想起他昨晚说的“有道侣”,他们眼神一激灵,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打着哈哈,连忙灰溜溜跑掉,要去和旁人分享这八卦。
人走了,薛宁看了眼屈瑾,垂下头。
屈瑾:“回去了。”
突的,薛宁小声啜泣起来。
屈瑾:“?”
他以为她被混境们调侃两句,感到害怕,便说:“让你‘元华哥哥’,好好教训这些混子。”
只是,听到他说“元华哥哥”,薛宁哭得更厉害了,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咽着对屈瑾道声谢,转身离开。
屈瑾察觉到她这变化,很是疑惑,是不是薛宁和万雪青,吵架了?
吵架好啊,吵架真好啊。
不可避免的,他又一次扭曲了,思绪一下飞得很远,是不是趁现在,去安慰一下万雪青比较好?
说干就干,屈瑾立刻回到住的楼舍。
他嗅嗅身上的酒气,回去换了套干净的衣服,还好好洗漱一番。
末了,屈瑾步态轻盈,停在万雪青门口,他压了压唇角,抬起手,作势刚要敲门,万雪青正好也从里面拉开房门。
凌城严寒,房中有暖石,她一开门,暖风裹挟清幽香气,并一丝淡淡药味,迎面扑来。
屈瑾一愣,便看她一身白袍,自打来凌城后,她怕冷,总是披着大衣大氅,他许久没见她穿得这么单薄。
而他眼瞳里映出的她,身形消瘦不羸弱,一条明黄锦带,束在她腰间,勾出一抹细柔的线条。
他神色微顿。
其实,他是揽过那腰的,又细又韧。
突的,屈瑾脑中回响那些混境们的浑话,他浑身不自在起来,目光飘向别处去。
万雪青望着他,不知他大清早站在门外做什么,疑惑地问:“什么事?”
她神色如常,半分不像和薛宁吵过的模样,屈瑾的好心情,便渐渐消散。
是他多想了。
他道:“也……没什么事。”
万雪青问:“你有看到阿宁么?”
屈瑾:“没有。”
万雪青转身回去,扯了件大衣,披在身上,方要下去时,又回头,认真看了屈瑾一眼。
屈瑾心头一跳:“干什么?”
万雪青目露敌意:“你肯定知道阿宁在哪,但是骗我。”
屈瑾:“啊?”
万雪青:“不然,你该说‘不知道’。”
屈瑾:“……”
万雪青自认屈瑾是情敌,又斜他一眼,这才下去,而屈瑾神色变了几番,怎么她在薛宁的事上,能如此敏锐,在别的地方就没多想一分?
他攥紧拳头,一拳打在柱子上。
整个楼舍微微一晃,有些刚睡着的混境爬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地龙翻身?”
...
此时,薛宁在一个温暖的书舍里,看功法,渐渐平复心绪。
昨晚她睡得不大好,脑海里,总想起文景宜说的话。
文景宜是所有弟子里,唯一认为屈瑾和万雪青,关系不差甚至算要好的人,出了这样的大事,她都能找到一些新奇的点:
“如果屈师兄想坑害万师兄,怎么连自己也去凌城?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行为,屈师兄那么精明,不会做的。”
“所以,姑且可以推断,他们两个其实关系还蛮好的。”
“你想啊,这种事,都能共进退,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情谊。”
文景宜说得太笃定了。
不知道为何,薛宁想起,自己和万雪青在一起时,屈瑾那若有若无的视线。
不明显,但他确实看过她们几次。
她不是没想过,屈瑾是不是喜欢自己,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不是的,屈瑾不喜欢自己,喜欢一个人,眼神不会是那样无所谓。
排除掉她自己,那屈瑾,就只为万雪青。
文景宜说,共进退。
薛宁突然很有危机感。
这日,天方亮,她就收拾一些丹药,想去帮万雪青换药。
与屠山的战斗中,大家或多或少受伤了,万雪青伤在肩骨上,可以自己动手换药,但总不太方便。
她想借机和她加深感情。
比起以前,敲门再进万雪青房间,这次,薛宁耍了点心眼,她知道万雪青习惯在门上下什么禁制,随手轻松解开禁制,推门而入。
感觉自己在做坏事,她分外紧张,呼吸也憋得紧紧的。
结果,可能时间太早,万雪青还没醒。
薛宁小步靠近床,做贼似的撩起床帘,脸颊也越来越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