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岁的他,尚不懂那是什么,但也知道不能听,不能看。
他尽可能地低着头,对那些声音,只有无尽的厌恶和恶心。
在楼道内巡视的打手听着那些声音,却会露出淫邪又龌龊的笑来,而每每同母亲相熟的男子寻来时,母亲和对方上了楼,那些打手们看着他,则会露出类似的神情,恶意又讥诮。
萧厉厌恶那楼上的一切。
他宁可去刷楼里的婆子们都不愿刷的恭桶,也不愿去楼上姑娘们房里擦地。
但那些打手总喜欢捉弄他,在萧蕙娘和他干娘们都顾不上他的时候,便会支使他上楼去做事。
擦地的抹布被黑靴踩住,看不清面目的打手将托盘塞到他手上,鄙夷又带着恶作剧即将得逞的兴奋朝他喝道:小杂种,把这酒送到霓裳房里去。5到的便是女人雪白的手臂被折按在锦绣被褥上,未完全合拢的罗帐里露出半张看不清面目的香汗淋漓的脸。
她身后面容更加模糊的男人恍若一条交.媾的野狗。
手上的托盘被打翻,他跟着哑叫了一声,捂住耳朵想逃离这地方。
后退中却像是一脚踏碎了无数面镜子,逼仄的房间跟着碎裂开来,变成了偌大的宫殿,他亦在这顷刻间从稚童变成了青年,床榻上的女人模样也逐渐清晰。
艳若芙蕖的一张脸,偏生了双清月般冷淡清透的眸子,被折按着手臂倒伏在床榻上,青丝铺了满枕,微红着眼望向他。
是温瑜。
萧厉浑身僵住。
那一瞬所有的惶恐和厌恶都消失殆尽。
一股横生的暴虐撕碎了他,狰狞和杀意从心底狂啸而出。
谁?
是谁在对她做那样的事?
陈王?
是不是她要嫁的那个陈王?
妒恨像是燎原的野火,烧穿了他五脏六腑,黑色的恶意疯涌,攥得他整颗心发麻。
他死死盯着那张清冷旖艳的芙蓉面,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尖啸:他的!
整个人似已被劈做了两半,下意识地朝着床榻迈进——他要拧断她身后人的脖子,把她抢回来!
天旋地转间,摁着温瑜那条雪臂将她按在床头的人,却忽地变成了他自己。
那双清冷的眸子便那般带着不自知的旖.色哀哀望着他,似在说:已经疼了。
脑仁似要炸开了,一抽一抽地疼。
萧厉有些无措地松开那被他捏出了红痕的腕子,仓促地想后退,周身却如坠火海,灼炙得他皮肉都快裂开。
他恍惚间觉着,这应是他做了这场光怪陆离的梦后的惩罚。
他就要被烧死了。
唇上却在这时传来一片温软,有微凉的水泽渡过来,如一场久旱甘霖。
但不过须臾,那片温软连着微苦的水泽便消失了。
他手指动了动,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本能地还想要更多。
所以当那片温软再次覆来时,他便有些急促地索取,吮尽那微苦的甘霖后,隐隐从那片温软里尝出了点其他的味道。
温热的,带着清淡的甜意,像是他幼年生病时,干娘泡给他的一碗蜜水。
每每生病才能尝到的一点甜,他记了很多年。
每次喝,也都是珍而重之地捧着,小口小口地慢慢抿。
这个味道比那微苦的甘霖更让他着迷,他有些用力地搅吮着,不肯轻易放那片温软离开,呼吸渐渐急.促之际,唇上忽地一痛,那抹温热终是彻底抽离。
温瑜撑坐在地,竭力平复着呼吸,唇舌隐隐发麻。
她用手背揩了一下唇,愣愣地瞪着依旧烧得不省人事的人。
她是为了救他给他渡药,他在做什么?
满腔的恼意对着一个昏迷的人发作不出来,风寒药是给
他喂下去了,他身上的伤还得想法子。
温瑜换上自己的衣裙,打算出去瞧瞧,看附近有没有什么能用的草药。
她从前在舅舅家的药庄上,见过药农们晾晒草药,多少识得一些。
在穿衣时,便发现那一叠让萧厉不用烤的衣物,并不是按自己原来的手法叠的,且上边的血渍也都被洗净了。
里边……还有她的贴身衣物!
温瑜不由侧目看向萧厉,诸多心绪齐齐涌上来,最后又变成了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怔然。
恼么?
可他在夜里,拖着一身伤也要帮她把衣物洗净了烤干,还因把药都留给她病成了这般模样,她又恼不起来。
温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心绪复杂地把披风盖在他身上,拨开藤蔓走出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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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州,中军帐内。
裴颂看完鹰犬八百里加急送回的信件,俊秀斯文的一张脸上,绽开冰冷的笑意,望着送信的鹰犬,用温和到令人胆寒的嗓音尤为缓慢地道:“同本将军好生说说,乾字死士是怎么只剩六人,裴十三又是怎么死的?”
送信的艮字死士额前的冷汗瞬间便滚落下来,单膝跪地的身子也愈压低了几分,将当日的情形复述一遍后,道:“十三都尉在临死前,让我等报与主子,似想说那前朝余孽护卫的拳法有问题,但可惜当时十三都尉伤势过重,没能交代完遗言。”
裴颂闻言,嗓音却变得异常幽冷,盯着死士道:“你是说,那前朝余孽身边的护卫,不仅一手刀法了得,拳法更有来历?”
艮字死士道:“对方气息绵长,那柄五尺苗刀重量更是远胜普通刀剑,十三都尉让我等以车轮战术围困他,几轮下来,他却仍未到力竭之态,属下怀疑,他应是佐以什么内功心法习武,才有如此体格,十三都尉许是从他拳法里瞧出了什么。”
裴颂指尖轻叩着长案,眸中寒芒顿现:“把十三的尸首运回来,我要亲自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