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沉寂让人心慌,仿佛是黑暗中猎手与猎物的对决,行将踏错一步,便会身死当场。
“应是寻着我身上的血腥味找过来的,你待在这里,别出去。”
萧厉一双狼眸紧盯着黑暗中的密林,这话几乎是贴着温瑜耳畔说出的。
他捡起一颗石子,扔向远处弄出动静,凝神听出四周脚步声之际,抽刀狼跃而起,砍了下去。
刀刃与刀刃相撞,发出“叮”一声脆响。
那身披斗篷的人反手接下他这一刀之际,萧厉就意识到了对方不简单,他在对方后背借力一踏,退出一丈远,转身就跑。
裴十三脸色难看,喝道:“追!”
密林中暗影疾掠而过,那一个个身披斗篷的人,身法诡异,当真如影子一般难缠,无论甩开他们多远,他们很快又能跟上来。
萧厉试图跟他们硬拼,但每每他攻势一烈,刚有占上方的苗头,那些人就退回了黑暗中。
他劈下的每一刀,都仿佛是劈在了水面上,造不成半分伤害。
他们用这样的方式一点点蚕食着他的体力和耐心,逼他露出破绽来。
萧厉没经历过这样的打法,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让他焦躁,而这股焦躁也很快让他付出了代价,他身上已被划出了好几道伤口。
每一道伤口都极尽刁钻阴毒。
血浸透了他衣裳,顺着袍角一点点往地上滴落,和林间叶稍坠下的水珠砸下的声音混在了一起。
萧厉额角布着细汗,他用布条缠在手上,来防止在雨水和血水中抓握刀柄滑脱,在渐大的雨声中,闭上了眼,只留一双耳朵听着四周的穿林打叶声。
极细微的踏地声,挥刀声,甚至衣袂摩擦声,都在黑暗中变得清晰。
叶稍又一滴水珠坠下时,他抽刀横挡,拦下了从树上跃下俯劈下来那一剑,同时侧身避开只余半寸就能扫过他脖颈的寒刃,以半近四尺长的刀鞘撞在左侧攻来那人的腹部,将人逼退数步。
收刀之际,刀鞘格开身后刺来的利刃,五尺长的苗刀又送了出去。
刀锋破开皮肉,带出了血色。
连一声闷哼都不曾传出,那群人很快又退了回去,四下重新陷入一片只余雨声淅沥的静默。
萧厉便持刀静立在雨林中,衣袍刀尖沥血,发梢下颌滴水,等着对方的下一次攻击。
他进步飞快,已在这场用焦躁来围猎的绞杀中,适应了对手的节奏,学着反抓他们的破绽。
裴十三在暗处观察了许久,只觉围杀这人,当真和围杀一头猛兽无异,他强压下心中那份不耐道:“
()乾字队随我继续围杀他,艮字队四下搜寻温氏余孽,那余孽没同他在一起,定是藏起来了。”
言罢他率先提刀从树上跳了下去,他是从裴氏鹰犬中凭实力杀出来,后由裴颂一手带出来的亲兵,已能独当一面为将,但从前在裴颂身边做事时,前去刺杀敖太尉的江湖第一剑客,都曾死在他刀下。
他的刀法以快著称,甚至有传言,在他刀下被活剐完了,才察觉到疼。
可同萧厉劈砍到一起时,裴十三只觉心惊,这前朝余孽身边的护卫,接下他的快刀虽显吃力,却不曾让他钻到空子,甚至从那刀锋里蛮横溢出的手劲儿,震得他虎口隐隐发麻。
拼快刀极费体力,裴十三手被对方野蛮的挥刀震得快握不住刀柄之际,后退一步让一直攻不进去的鹰犬们顶了上去。
他瞥一眼持刀的手,见虎口已被震裂时,脸色更是难看起来,眼底杀意也更甚:“你和那前朝余孽,今夜必伏诛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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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瑜躲在巨石下,听见了树林远处传来的拼杀声,她指尖攥得发白,忧心如焚,可也清楚自己出去后不仅帮不上忙,反还会拖萧厉后腿,便不敢妄动。
她竭力让自己冷静,那群人还没找到她,应不会对萧厉下死手才是。
在这煎熬的等待中,她忽听得巨石后又传来了似枯枝被踩断的“咔嚓”声。
温瑜心中一凛,是有人往这边搜来了么?
这林间枯叶覆地,断枝也有不少,雨夜里黑灯瞎火的,纵使走得再小心,也会有不甚踩到枯枝的时候。
这也是她连换个地方躲藏都不敢的原因,一旦弄出动静,就会引人过来。
温瑜屏气凝声,细听那脚步声有没有继续往这边靠近。
裴颂养的这批死士,之所以被称作鹰犬,便是他们不仅有着鹰一样的目力,还有着犬类一样的嗅觉,绝非军中普通斥侯可比,最擅探查和刺杀。
一斗篷人寻着那已被雨水冲得极淡的血腥味寻到了巨石这边,他抽出刀,悄无声息地沿着巨石边的矮坡继续往下走,在看到下方的灌木丛里隐隐露出一片衣角时,无声笑了笑,用刀挑开那片灌木丛道:“找到你了,菡阳翁主!”
躲在巨石侧凹处的温瑜举起手上的石块还不及朝着对方脑后砸去,那人刀锋一个回转,带起一片寒光,冰冷的刀锋瞬间就已抵在了温瑜颈侧:“倒是有点伎俩,不过我劝翁主还是不要垂死挣扎的好,否则就只能挑断手脚筋带走了。”
温瑜身上的披帛被她放到灌木丛里诱敌,此刻那张脸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对方眼中,她淋了半宿的雨,面色和唇色都苍白得厉害,乌黑乱发散落在肩颈,整个人好似一尊易碎的玉瓷,只一双清月眸仍冰冷沉静地盯着对方。
握在手上的那块石头,终是被她扔至了脚下。
那人道:“这就对了。”
他似不觉温瑜一个弱女子还能伤他,收了刀,伸手去擒她手臂,不料温瑜似太害怕了,脚下绊了一下,整个人都朝他扑了去,倾城国色的美人软香温玉撞来,没人会拒绝,他本能地伸手欲去揽美人腰,却忽觉心口一片沁凉。
温瑜借着朝他扑过去的势头,将先前从铜雀身上拿来的匕首狠扎进了他胸膛。
斗篷人后背砸在地上,眼中露出错愣,口中溢血,仍抬指要捏向温瑜咽喉。
温瑜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柄匕首继续朝他胸膛下压,直到没过匕首把,方才停手。
斗篷人已没了呼吸,一双眼仍错愣大睁着。
温瑜浑身瘫软般跪坐到了地上,她第一次杀人,整个人都在发抖,一张溅着血珠的脸也苍白无比,脑子却又冷静得出奇,知道这里不能再待了,必须另找藏身之所。
她拔出匕首,撑着石壁起身,抬脚朝外走去。
天幕之上一道惊雷响起,闪电的白光被扯进密林中,鬼影一样狰狞的树影中,十余名听到动静赶来的斗篷人围至巨石处,和手握匕首的温瑜迎面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