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喝了些镇痛的药剂,聂照拿着扇子,端着井水回来后,她已经睡着了,药剂有催眠的作用,毕竟睡觉也是镇痛的方式之一。
她的伤口多集中在手臂、后背、小腿上,只能侧躺着睡,聂照爱惜地摸摸她的脸颊,发丝,抚平她因为疼痛而皱起的眉头,在她面前支了个凳子。
把冰凉的井水放在凳子上,给她盖好肚子后,才持扇轻扇,用揭起井水凉气的轻风驱散她身上的疼痛。
姜月果然睡得更安稳一些。
方法有用,她受用,聂照心里便生出一种满足感来,觉得自己对姜月是重要的,也就不知疲倦了。
他撑着下巴,一边扇风打量着姜月,时而碰碰她的脸颊,才有失而复还的真切,许久过后竟慢慢睡着了。
到下半夜,姜月迷迷糊糊口渴,困倦地抬了抬眸子,眼前是一片漆黑的夜色,而夜色中,她床榻前坐着一道静谧而深沉的影子,那样直挺挺的,看不清脸,只能瞧见一身大概的轮廓,他面前盛着一盆清水,在幽夜里也倒影了一片诡谲的影子。
她半梦半醒之间分不清梦里见鬼了还是现实里鬼就在她床前,靠近战场,死人多,她受伤元气弱,见着鬼似乎也很合理,但姜月自觉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鬼也没有扑上来伤她的意思,还是决定相安无事,嘀嘀咕咕心里念叨‘看不见我看不见’然后又把眼睛闭上了。
再醒来时候,姜月瞧见窗外日头高悬,已经是晌午了,她忍痛翻了个身,发出一声带着颤音的闷哼,伸手在胸口下方摸了一把,摸出一个桃核雕刻的长命锁,雕刻工艺生疏,但上面的图案却很精巧,是两尾相衔的游鱼。
她摸了摸,是新鲜的桃核,被沿着中缝翘成两半,中间的核芯被挖了出去,打磨成两片圆润的长命锁,在中间塞入一枚绿豆大的铜铃铛后再把两片长命锁用鱼鳔胶粘连在一起。
姜月才想起昨天晚上坐在她床前的那个影子,抓着长命锁,撑着腿一瘸一拐跑出去,大喊:“三哥,你快看!有……”有灵魅送她了一个长命锁!
她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蹲在院子洗衣服的聂照叼着桃子回头,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有长命锁。”姜月看到聂照口中的桃子,当即改口。
聂照甩了甩手上的水,把桃子取下来:“我雕的,怎么样,好看吧?这对我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然后顺手捞了个凳子给她。
“好看。”姜月没想到聂照竟然还有这样的手艺,她仔细放在掌心搓了搓,塞进衣服里,拖着腿坐在凳子上,盯着聂照手里的桃子咽了咽口水。
聂照注意到她的目光,把桃子在她眼前晃晃:“想吃?”
抚西地处偏北,桃子成熟的也晚,如今七月,正是头茬桃子成熟的季节,在物资匮乏的军中能有吃一颗桃子,是多羡煞旁人的事情。
桃子皮红里透粉,香甜的气息缠绕在姜月鼻尖,她连忙双手捧向他,露出个讨好的笑容,若是身后有尾巴,恐怕此刻都摇得飞快
,想吃的意思不言而喻。
“早上小瓦送来的,说逐城山坡里的几棵桃树上的桃子熟了,往军中送了几筐,分了两颗来,说一人一颗,确实香甜诱人,啧。”
聂照形容着,姜月谄媚的笑容愈发谄媚了,捧着的双手更往前递了递:“一人一颗的,三哥最疼我了是不是?这么一口小小的桃子,想必……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可惜啊,桃子是热性的食物,有些人有伤在身,是吃不得了。”聂照惋惜地摇摇头,自顾自又吃了一口。
姜月沮丧还有点气急,不给就不给嘛,还要故意气她。
聂照吃完了这一颗桃子,顺手在院子里刨了个浅浅的土坑埋进去,用脚踢了踢土把它盖好,走回来捏捏她的脸:“行了,可千万别说我小气,给你做了平安锁,厨房有饭,井里有冰着的半块西瓜,你吃完粥再吃些西瓜。”然后他继续回来搓盆子里的衣料。
姜月一瘸一拐去了厨房,见灶上半盆黑黑白白的雕菰饭,另一边盘子盖住个碗,打开看是半只鸡,准确来说不是对半分的半只鸡,而是留下两只翅根,两只后腿和两根鸡翅的半只鸡,是鸡的一身精华所在,肉细不柴。
她咬着两根筷子,把饭和鸡都端出去,重坐回凳子上,把筷子放到碗上,举起个鸡腿儿递给他:“三哥我吃不完,你帮我吃一个。”
“得了吧,你还能吃不完?真吃不上就下顿吃,我不爱吃这些东西,什么鸡腿鸡翅,早就吃腻了。今天小瓦和桃子一起送来的,没办法,我才收下。”聂照看都没看她。
姜月吸吸鼻子,三哥那么矫情,怎么会不爱吃细嫩的鸡腿而爱吃干硬的鸡胸?
她感动的要命,说:“三哥,我要再写一篇文章……”
她话还没说完,聂照已经夺过鸡腿塞进她嘴里:“嘘,你写就写,别告诉我。”
提前告诉他,那就一点感动的感觉都没有了。
姜月不明白,猜他大概是害羞,哦了一声,抱着碗扒饭。
她没起床的时候,聂照在洗泡在盆子里的东西,姜月饭都快吃完了,他好像还没洗完的意思。
“这已经很干净了,而且看起来是新的,为什么要洗这么久。”姜月咽下一口饭,不解地问。
“新的棉布为了使用时间更长,看起来更厚实些会上浆,但是会导致布料变得粗粝,直接接触皮肤产生不适,所以新的布买回来要多泡一泡搓一搓,才能变得柔软而且吸汗,尤其刚出生的婴儿都会用洗过很多水的棉布做尿布。”
姜月从来没注意过这些事情,她一直过得粗糙,在生活和吃食上完全没有此类的见解,也体会不到差距。
她伸手在水里摸了摸点头:“确实是更软一点诶,做里衣肯定很舒服。”
果然三哥在生活上经验很多,怪不得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聂照点头:“我的确是打算用来做里衣的。”
姜月未做他想:“那你做好了给我摸摸。”
二人正说着话,刘将军的人敲门进院,进来分
别向二人拜首问候,才道:“聂将军,王野将军昨日似是魇着了,一直在不停地喊人,刘将军请您即刻去一趟。”
抚西不适宜养病,王野的病反反复复,聂照点头:“我稍后便去。”
待人走后,他将洗软的棉布晾好,把井水里的西瓜捞出来对半切开放在姜月面前递给她勺子,和她叮嘱一番才起身离去。
聂照走后没多久,李宝音便抱着一堆零碎来看她,见她先是不由得红了眼眶,道:“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我……”
姜月把剩下的一个鸡腿举起来,问:“你吃鸡腿吗?”
李宝音愣住了,心里想的话被她的鸡腿噎了回去,说:“我,我吃过了……”
日间军中打了些野物改善伙食,她跟着父亲分了一只鸡。
“再来一个吧,”姜月不由分说地把鸡腿塞进她手里,抬起头,“吃完别哭了,才不是你的错,况且霍明爱有错,为什么不能杀?三哥说要斩草除根,我当时只觉得受教了,如今细想想,还真是至理名言,要是当时能把方巡也杀了,那就不会有这等差错了。”
李宝音细想想,虽然凶残,好像这么解释也没错,但她还是很愧疚,把自己的零碎万一一一摆开给姜月:“我怕你养伤无聊,所以特意给你带的,这都是我从小玩到大,精挑细选的好东西,还有些我娘做的吃的。看,胭脂、口脂、香粉、鸭蛋粉、花钿、青黛、绢花……咱俩可以互相在脸上涂着玩儿。”
世人没有不爱美的,年轻的娘子郎君更是爱俏,姜月台子上唯一一盒的胭脂还是舒兰夫人因丈夫去世不宜过度矫饰送给她的,聂照用来给她在额头点过红点。
李宝音拿来这些东西,香喷喷的,都是姜月没见过的好东西,她眼睛都放光了,一个个擦在手臂上闻一闻:“好香啊,宝音你对我可真好。”
姜月是个善于表扬他人的人,这话她对聂照说过无数遍,聂照十分受用,李宝音也同样红了脸颊,一个劲儿往她手里塞:“那都送你了送你了。”
“真的吗?宝音你也太好了吧,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姜月拖着长音说话时候改不掉灿州的软腔软调,李宝音被左一句“你最好最慷慨”又一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迷得五迷三道。
姜月也没吝啬,把聂照留给她的西瓜分了李宝音一半。
……
姜家一众逃荒到逐城,即便再努力节俭,还是改不掉往日骄奢的习气,逐城又不是一个好做生意的地方,因而带出来的钱如今也花得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