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日, 宫中是从天不亮便忙碌起来的。
谢安朔递了进宫的帖子,便恨不能顷刻入宫找到芫娘。
宫宴要从中午方始,故而一早在宫门前注籍点卯的人并不在少数。
谢安朔着一身群青圆领补服, 只带着阿正一个侍从, 形影单只,在一众拖家带口进宫与宴的朝臣们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朝中风气日变, 谢尚书才从顺天一走,昔日里围着谢家的人便忙着另攀高枝,如今见得谢安朔出现在宫里, 也甚少有人再去搭话。
谢安朔倒是半分也没有心思顾忌旁人打量他的目光。
眼下芫娘入宫的时间门太巧,免不得让人怀疑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故。
先前周悯同就要对芫娘痛下杀手,如今他是断不能再让她有一丝半点危险。
他守在西华门在的人群里, 才一叫进,便脱开三三两两的人群,径直往御膳房的方向去。
御膳房里人来人往,四下里没有一个闲着的。
谢安朔也是找了半晌,方从忙碌的人群里寻见管事的。
御膳房值守的黄门听得谢安朔的来意,不由得轻皱了眉头:“谢编修来找前些日子入宫的姜小娘子?”
“姜小娘子已经出宫了。”
谢安朔一滞, 不由得挑起眉梢:“宫宴尚且未曾开始,她出宫了?”
值守黄门点下头:“正是,姜小娘子前些时日都在御膳房里, 只是今日这除夕宴要用的看盘多,姜小娘子摞不来,就较上劲了,昨天摞了一宿,困得都睁不开眼。”
“好在今日的菜色也早早都准备妥当了,御膳房也不缺人手, 要她硬留在宫里是不必,姜小娘子自然已经往宫外去,眼下怕是都到了家了。”
谢安朔垂了垂眸子,一时不置可否。
他虽不能算是跟芫娘相熟,但凭着先前那两三次一面之缘,他对芫娘还是有些了解的。
芫娘做事向来是有始有终的认真性子,既然已经入宫多日,又怎么会在最重要的除夕前一天惹出这么个乱子,连宫宴都还没过便出宫去?
谢安朔暗自思忖,心下疑惑不绝。
值守黄门见没能轻易打发走谢安朔,便索性又道:“今日宫宴,谢编修恐不在宴请的单子上,难为清早入宫,不如带一份点心匣子回去。”
黄门二话不说,便拿着匣子塞在了阿正手中:“这点心匣子是陛下的恩赏,都是今早才出炉的点心,宫中人人有份。”
“我这还有旁的事,就先失陪了。”
阿正望着黄门离开的背影,忙不迭低声道:“公子,这宫中看人下菜的东西也太多了,既然姜小娘子都出了宫,不如咱们也快些出宫去寻吧?”
谢安朔却并未匆忙下决定,只将目光挪到了点心匣子上头。
逢年过节,宫中为朝臣们恩赏些东西,也算得上天家恩德。如今谢家名义上已然去了应天,御膳房的黄门还愿意拿点心匣子给他,想来算不上是什么大恶之辈。
他索性信手撩开点心匣子的盒盖,露出了里头整整齐齐排列着的糕饼果子。
宫中的点心比民间门的自然是要精细千倍百倍,可最引人目光的,还是莫过于第一层上头那几块紫色的翻毛藤萝饼。
谢安朔一滞,顺手便捏着点心拿将起来。
他已经好些年头不曾见过这藤萝饼了,可是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
这是母亲最拿手的点心,只有母亲会做,从前兰序还在家中时,家中少不得这糕饼。只是后来谢家流落西南,母亲病不离身,从那之后就不再做了。
谢安朔的眸子一缩,过往的记忆一瞬之间门涌了上来。
“大伴且慢。”谢安朔急忙抬头,“这点心……可是姜小娘子做的?”
黄门干笑两声:“积香居的翻毛藤萝饼在顺天城里那么有名气,若不是因此,宫里也不请姜小娘子来了,谢编修连这都不知道?”
谢安朔深深舒开一口气,瞧着点心的目光也变得无比复杂:“大伴方才说这点心是早晨出的炉?芫娘不是困得睁不开眼出宫了么?还怎么做点心?”
黄门闻言,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寻思起几分不对劲来:“这……”
“姜小娘子是五殿下召进宫的,她出宫的消息也是宿辰殿的人来说的,早晨这御膳房是的确没瞧见姜小娘子来。”
谢安朔不假思索将点心匣子的盒盖丢回匣子上,随即攥了攥掌心,迫着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是兰序,芫娘一定就是兰序。
他终于找到兰序了,可他顾不得喜悦。
当年谢家已经弄丢了兰序一次,这一回,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丢掉兰序。
他侧目望向阿正:“芫娘肯定还没有出去,她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阿正,得快点找到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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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辰殿中雕梁画栋,陈设考究,无论是香炉花插,还是镇纸笔架,没有一样是不精细的,宫外头的那些地方同这里怎么都比不了。
可这里纵是再好,芫娘也没心思欣赏。
她被关在了宿辰殿,只能眼睁睁望着外头的太阳高高升起。
门被人牢牢守着,她一推开就会被人挡回来。
若说不害怕难过,那是假的。
可她却始终瘪着嘴,无论如何也不让自己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