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巡和陆怀熠不一样。
自从芫娘在香海认识陆巡以来, 他便一直是一副稳重的模样,平日里话不多,脸上也甚少有什么表情。
芫娘还从未曾见过陆巡像现下这般, 匆忙中透着些慌张。
她心下顿时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芫娘忙不迭引着陆巡进积香居后头的院子, 方停下脚步:“此处没有旁人, 陆百户还请直言。”
陆巡连忙拱拱手:“姜姑娘可听闻, 几日前府城中有人重击登闻鼓,叫冤多年前的一桩兆奉陈案。”
芫娘闻言, 顿时也皱了皱眉头。
一遇登闻鼓伸冤者, 须当今陛下亲自受理,必得是大案要案, 违者要论以重罪。
故而一有人擂鼓,很快就能成为顺天府城民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芫娘在积香居出入, 难保不听上两耳朵食客们的言语。
只不过这兆奉陈案的太过久远, 跟芫娘也实在扯不上什么关系, 故而芫娘倒是没有专门关注过。
陆巡轻叹:“如今京中四下传言纷纷, 案子正在风口浪尖上。可昨日偏有人在公爷行猎的别院里抄出来两只木箱,里头盛了满满两箱子假银票, 还有当年印了那篇《兆奉幼祸疏》的雕版。”
芫娘一哑:“怎么会?”
“你们手里正差办着假银票的案子,怎么会突然同英国公府扯上关系?”
芫娘想想也觉得这事情离谱得很。
那些人差点烧死她和陆怀熠,若当真是英国公所为,难道他还要杀自己的亲儿子么?
陆巡便又解释道:“姜姑娘有所不知, 我家公爷虽挂着锦衣卫指挥使之职,可却只是恩封,在朝堂上并无实权。”
先前英国公与朝中诸臣不睦,如今即便人人都知事出蹊跷, 却也只作壁上观,无一人肯替英国公鸣冤。
“公爷自昨日起就被禁闭在府,长公主又因为此事与陛下生了龃龉,也被扣留在宫中。公爷执拗,为表冤忿,如今既不肯说话,又不肯进滴水粒米,已经一日未曾用饭。”
“如此下去,只怕还没有等到个清白,身子就要吃不消了。”
芫娘眼中的诧异很快变成了担忧:“那怀熠可知道此事?”
陆巡神情凝重地摇摇头:“世子的伤如今才刚刚好了一些,陆巡不敢擅作主张,更何况世子同公爷的关系……”
芫娘垂了垂眸:“可……兹事体大,这必然瞒不住他的。”
陆巡略作思忖:“先前从智妙寺中雕版还未曾查出线索,只要再有些时日,我定能找出线索来。这事情本就是子虚乌有,到时候公爷定也就能洗掉这陷害载赃的冤名。”
“如今还得劳烦姜姑娘做些清淡好下口的菜色,只求能让公爷用下饭,便是万万大吉。”
芫娘未曾再多加犹豫,问清了英国公的喜好和忌口,随即轻轻点下头。
“怀熠大抵睡了,不要吵醒他。”
“我这就去准备饭菜。”
芫娘利索走进厨房,和从前一样系上围裙,挽起袖子,已然是熟练到不能更熟练了。
英国公若是一日未曾用饭,东西自然要清淡精致的好。
她进积香居的厨房里头搜罗一阵,很快便准备好几样菜的食材。
先是奶白的上汤娃娃菜,而后是一份清炒豌豆尖。
素菜清淡,都是好克化又不重口味的菜色,算得上中规中矩,英国公这般出身贵胄的人定也不至于厌恶。
至于荤菜,一碟子是豉油蒸牛肉,另有一碗虾做的菜色,是因着她听陆怀熠隐约提过英国公喜欢,才特地准备的。
然而依着如今情形,要英国公再抓着虾一只一只去剥,定然是有些不合时宜。
芫娘索性将鲜虾去头剥壳,腌制去腥之后,便将虾仁斩成泥,再摔打上劲,挤成一块一块的虾滑下锅。
番茄去皮切丁,在锅里熬煮成翻沙的酸汤,只要简单调味,加上冬天常见的白崧豆腐,再卧了虾滑进去烹煮,滋味便十足了。
浓郁的酸汤裹着蔬菜和虾滑,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实在没有比这更开胃的东西了。
芫娘将菜仔细盛放进食盒,又盛一碗今年秋天新的五常府大米蒸成的米饭,方跟着陆巡一道儿上了去英国公府的马车。
芫娘在顺天府待了半年多,多少也算对英国公有所耳闻。
英国公年少便入沙场滚练多载,杀过鞑靼,屠过倭寇,威名赫赫皆是靠贼匪脑袋垫起来的。
只是自尚公主后,他便按照祖制留在京中,就着个半吊子吃俸不管事的闲职。
从前的英国公对芫娘来说是远在天边的人,可如今见着陆怀熠的种种,她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严厉漠然,不近人情的形象来。
马车很快停在了英国公府的院子里。
上一回来英国公府,走得不是正门,今日才一下车,芫娘便见几个被砍得不成模样的木桩立在院外,木桩东倒西歪,形状触目惊心,想来是英国公的手笔。
芫娘一惊,连忙低了低头,快步跟着陆巡离开。谁料才走进正院,便又见院子里头乌泱泱的站着一群人。
宫里头宣旨意的黄门扬长而去,老管家拿着圣旨连连叹气。
那些证据都被坐实了,弹劾英国公的折子都堆成了山,如今圣上勃然大怒。
“陛下下令明日一早便要削爵,押公爷进刑部大狱,这英国公府也要查抄。如今这府中群龙无首,这可叫我们如何是好?”
陆巡闻言,三步并两地上前,一把接过管家手中的圣旨,仔细看完,不禁眸子一缩。
天家无情,竟至于斯。
英国公一门从前戍疆卫国,如今也是忠心耿耿,竟还会落得如此下场,如何能不叫人齿冷?
他连忙拿着圣旨,带芫娘进了英国公的屋子,手捧圣旨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