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色大亮时, 智妙寺中的废墟已然打理了个八九不离十。
陆怀熠身上本就有伤,又在山上折腾了半宿,自清晨起便有些精神不济。
恰好锦衣卫中派来接应的人已经上了山, 芫娘便被陆怀熠塞进北镇抚司下山的马车之中。
“走, 我送你回去。”
思及昨夜种种, 芫娘便也不加推脱,乖乖点下了头。
北镇的马车宽敞亮堂,走起来稳稳当当,车前挂着又厚又密实的绒帘,车中铺着软垫, 还有能捂手的暖炉, 比府城中往常花钱能叫来的车实在要好上太多。
陆怀熠兴许是真的乏透了,才上车没一阵功夫,他便靠在车壁上轻轻阖住了眼。
芫娘知道陆怀熠身上有伤, 便一点一点蹭着刻意往边上挪,生怕会挨挤着他。
只是往边上凑一凑, 她便发觉自己正迎在了陆巡对面, 两个人眼对眼膝对膝,低头不见抬头见, 难免局促尴尬。
眼见陆巡恨不得把脸转到车外头去, 芫娘不由得苦笑一声:“等下路过荷花市场我下了车, 陆百户请英国公府的郎中给六爷重新换换药吧。”
“昨天夜里那药虽然能应个急,但瞧着不大好, 可我心下总还是有些担忧。”
陆巡闻言,方低声道:“我们等下不回国公府,直接便到北镇去。”
“北镇?”芫娘不由得疑惑起来,“六爷身上还带着伤呢, 去北镇怎么休息得好?”
陆巡轻叹:“姜姑娘有所不知,世子同国公爷生了龃龉,前些时日便离府出走,再未回去过。”
“如今除过北镇,世子确无半处栖身之处。”
芫娘听得目瞪口呆:“离府出走?不会就是因为中秋蟹宴上的那件事吧?”
陆巡神情凝重地点下头:“不错。”
“世子不愿相看谢家小姐,一时惹得长公主生了气,国公爷更是大怒。”
芫娘皱起眉头:“可……他不是说他求到了陛下跟前?”
陆巡沉声:“陛下是答应替世子做主,可也得世子将陛下钦点的案子查完以后,如今案子尚未明朗,世子自然是不能回府了。”
“不过姜姑娘放心,北镇……”
话音未落,陆巡便觉自己好似是被轻踢了一脚。
他敏锐地打量过去,就见陆怀熠睁着一只眼,扔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芫娘见陆巡话说了一半,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北镇怎么了?陆百户怎么不说了?”
陆巡的嘴角抽了抽,随即话锋一转:“姜姑娘放心,北镇虽然吃的难以下咽,也没张像样的床榻,成日里俗务缠身,但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世子有性命之忧的。”
“啊?”芫娘目光中的担忧之色不禁更浓了,“这……怎么会这样呢?他如今伤在背后,要是休息不好,可怎么养伤呢?”
芫娘正言语着,马车便慢慢停了下来。
她往窗外头一瞧,便见眼前已经出现了积香居的大门。
芫娘犹豫着未曾下车,一时只觉得自己先前好似的确是误会了陆怀熠。若不是因着她,他断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芫娘默默叹下一口气,转而轻轻拽动陆怀熠的袖口,将他拽醒过来:“以后咱们再也不要闹脾气了,不管碰到什么事,都在一块儿面对好不好?”
陆怀熠这才终于缓缓撩开眼,勾起一丝轻笑:“说话算话?那你先跟我拉勾。”
“拉勾就拉勾,我才不像你,你最会骗人了。”芫娘被惹得轻笑一声,随即牵住陆怀熠的手。
可是不勾不要紧,这一勾,她便从陆怀熠手上触到一阵灼热。
“你的手怎么这么烫?”芫娘一愣,一把抓住陆怀熠的手,确定过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便随即伸手探上陆怀熠的额头。
“你发烧了?”芫娘心下一惊,顿觉昨晚上那药果然还是让他吃不消了。
“没事。”陆怀熠皱皱眉头,藏好了身后的手炉,轻描淡写道:“如今把雕版拿回北镇重要……”
话音未落,芫娘已经将他整条手臂搭在了自己肩上:“还是先到积香居歇一歇再说。”
“荷花市场最是热闹,不管是请郎中还是抓药,肯定都要方便一些。”
“雕版就请陆百户送到北镇抚司,肯定不会耽误功夫的。”
这回不等陆怀熠再发话,陆巡便拱了拱手:“姜姑娘放心,陆巡定能将雕版全须全尾地带过去。”
陆巡说着便将两个人请下马车,随后便一溜烟地跟着马车扬长而去。
红芍和老孙已然早已经迎到了门外,有大家帮忙,芫娘自然顺顺利利地便将陆怀熠架回屋中。
积香居人多力量大,有的帮忙请郎中,有的忙着烧水淘洗毛巾,陆怀熠的烧自然很快退了下来。
时辰好像一下子就在不知不觉中流淌过去,等芫娘忙完手里头的活计再回到屋子里时,时辰都已经过了午后。
陆怀熠正在跟床前的药碗大眼瞪小眼,俨然是对这碗苦涩涩的玩意十分抗拒。
芫娘轻轻叹气,将药碗递给他:“你快喝,不然一会就搁凉了。”
“如今天虽然冷了,但那伤口那么深,还是得小心些,不喝药身上的伤怎么会好呢?”
陆怀熠撇撇嘴:“但这玩意也太难喝了。”
芫娘便被惹笑了:“你小时候没喝过么?”
陆怀熠嗤笑:“自然不曾,我不让别人喝药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