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丘天昊的鞭子甩出的一瞬间,宁良哲的呼吸都停滞住了。

他不敢相信丘天昊真的会对自己出手。

哪怕鞭子只是从他的耳边擦过，并且身后很快就传来了皮肉被紧紧勒住，随后连皮肉带骨骼,被生生撕扯开的声音。

正准备偷袭他的巫师身体在半路陡然僵住,在光头伸手拉过他之后,轰然倒地，头颅和身体彻底分家，各自滚落到不同的地方，然后渐渐化为数据碎片,消失在狭窄的镜子屋内。

巫师的脑袋刚好滚落到方思其的脚边，她还只是个刚进入游戏没多久的新人,见到这种场面脸色直接就白了，捂着嘴巴控制不住的干呕起来。

就连跟着丘天昊,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光头也没忍住偏了下视线,直到巫师的尸体消失，才重新转回视线。

宁良哲却看都没看那惨烈的尸体一眼,定定地盯着丘天昊。

后者解决掉巫师之后，对上他的视线,眉心蹙了一下,不咸不淡的开口：“自己注意点。”

这话如果放到平时，宁良哲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毕竟他的能力比较特殊,技能特性的缘故，情报库里面的情报又多又全，比一般的情报贩子更加容易引起别人的贪念，但是又没什么自保的能力，所以一直以来，他在副本里都是能不引人注意就不引人注意,丘天昊就算让手下的玩家带上他一起下副本，也不会给他什么特殊的待遇。

加上丘天昊如果真的通关了这个副本，马上就会去高玩区那边，到时候他人不在新人区这边，手下办事不一定能跟现在一样妥当，丘天昊就更不会在这种时候表现出对宁良哲的特殊了。

——这都是丘天昊知道他不高兴之后，会对他说的话。

理智上，宁良哲也清楚这些道理，早在当初丘天昊招揽他，并且跟他商量让他做幕后的时候，宁良哲就知道自己永远都会是个见不得光的存在。

但他毕竟不是个npc，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看见丘天昊这个样子，他免不了会心寒。

不过他气的不是丘天昊的态度冷淡，也不是他不打一声招呼就朝自己出手，差点吓到自己，而是——

如果不是那个假冒的“月季少女”提醒，丘天昊自己可能都发现不了他要被攻击了。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宁良哲自己没有跟着丘天昊下过副本，但在游戏大厅里，任何时候，只要他在，丘天昊的注意力就会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不会分给别人一分一毫。所以每次有人冒犯他，他自己都不用出手，丘天昊都能在他不高兴之前处理妥当。

不说别的，光是这个态度，放在任何一个合作伙伴身上，都是无可挑剔的。

要不然宁良哲也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十几年，一直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幕后。

宁良哲从来不介意丘天昊演戏，他在各种副本里，甚至是游戏大厅里演的戏多了去了，他甚至怀疑丘天昊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袒露过真心。但有时候演戏能演一辈子，某种意义上来讲就不算是戏了。

他正是因为丘天昊对他的态度始终如一，才会那么信任他。

可现在，他们两个十多年来第一次在同一个副本里合作，丘天昊就因为一个npc，彻底忽略掉他，连怪物靠近他都没有发现。

宁良哲的心往下沉了沉。

来不及说话，新一批巫师又被塞了进来。

他就见丘天昊脸色一紧，立刻收回了视线，手中长鞭灵性的一卷，以保护者的姿态护住了身后那个冒牌货的“月季少女”，不由得一阵无语。

但他到底不是那种感情用事的人，跟着丘天昊这么长时间了，看在过往的情分上，他也不可能就这么看着丘天昊被人骗。

“丘总，我觉得还是要验一验这个人的身份。”

他说得委婉，充分考虑到了丘天昊这个人的自尊心，不想在直播里落对方的面子。

作为一个刚刚回归队伍的“手下”，他问出这种问题也很正常，不会引起屏幕前玩家的怀疑。

他以为自己跟丘天昊这么多年的默契，对方应该能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但没想到的是，丘天昊听是听出来了，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直接摆摆手：“不用，我验过了，她确实就是副本公告提到的那个npc。”

宁良哲眉心一跳。

他不知道戚淮和路邈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要知道丘天昊这样的人，很难对一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东西完全的信任。

即使是他，当初也花了不少的时间证明自己，才终于走到今天这种地步，成为丘天昊团队的二把手，即使丘天昊不在的时候，也没有玩家敢随便惹怒他。

被丘天昊保护，他前后陪伴了丘天昊十几个副本，从终于证明自己的情报准确而且全面，足以支撑起丘天昊的野心。

得到“宁总”这个称呼，他更是花了将近五年。

而眼前这个冒牌货，却顶着一双明显全是破绽的眼睛，短短十几分钟就抵消了他多年来的努力，甚至让丘天昊想也不想的否定了他的怀疑？

宁良哲深吸一口气，还试图让丘天昊清醒一下：“丘总，你真的确定这是npc？就‘她’刚刚拦在路邈前面的时候那种表情……”

丘天昊这才重新将目光转到宁良哲身上，但眼神中却没有宁良哲熟悉的信任和思考。

他只是淡淡的看了宁良哲一眼，眉眼微微下压，带出富有压迫性的气场：“我说了，她没问题。”

“……”

宁良哲顿了顿，跟着丘天昊这么长时间，他很清楚的知道，一旦丘天昊露出这种表情，就是他生气的前兆。

他要是再敢多说一句不合他心意的话，丘天昊明面上或许不会说什么，但之后肯定会在其他的地方讨回来。

宁良哲只好住嘴了，目光沉沉的扫过丘天昊身后，已经几乎可以肯定是戚淮扮演的“月季少女”。

戚淮抓着丘天昊衣服的手指登时紧了紧。

丘天昊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于是即便宁良哲什么都没有说，他依旧皱着眉头看了过来，沉声开口：“你别这种表情。有什么事情等通关了再说，现在先别吓着她。”

“月季少女”对他的好感度一直在下滑，虽然没有刚刚想杀路邈的那一下掉得多，但原本就已经是负数的好感度，哪怕只是再往下掉一两点，也十分的触目惊心。

如果好感度掉到-100，这条支线任务直接就会废掉了。

而且从五年前那个奇怪的玩家“x”直播的那场游戏来看，每个npc被彻底激怒之后，都会产生不一样的后果，而有些后果，即使他现在已经是新手区积分榜的榜首了，想起来也觉得心惊肉跳。

这个副本没有常规意义上的怪物，但npc的战斗力并不比怪物低。

尤其丘天昊向来信奉一句话，那就是“会咬人的狗，都是不叫唤的”。

以他榜首老玩家的直觉，他总感觉这个副本透着一股古怪的气息。这个“月季少女”看上去没什么杀伤力，好感度都掉了这么多了，也没有触发什么攻击的判定，但是彻底被激怒之后，说不定会变成一个恐怖的boss。

当着直播，有些事情不能说得太明白，丘天昊只能隐晦的提一句，试图让宁良哲理解自己的难处。

丘天昊知道自己是冷落了宁良哲，刚刚他鞭子抽过去的时候就发现宁良哲的眼神不对劲，跟以前那种全心信任他的感觉不一样了，有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宁良哲在怀疑他。

他以前都不亲自带宁良哲下副本，就是怕会发生这种事情。

丘天昊眉心拧得更紧了一些，如果不是跟踪目标进入副本的技能只有宁良哲有，他说什么也不会让宁良哲进来的。他对宁良哲太好了，宁良哲也习惯了这一点，以至于他但凡有点什么事情照顾不到，宁良哲就会迅速的发现不对劲。

如果丘天昊是个恋爱脑，他就会知道，他们两个这种状态，就像是热恋过后的情侣。

因为见识过热恋时，事事把对方放在心上的样子，所以之后但凡有一点冷落和变心，另一半都会反应很大。

但不管是丘天昊还是宁良哲，两个人能在一个恐怖游戏里存活如此之久，就算是有恋爱脑，也早就消耗殆尽了，所以他们两个压根就没有往这个方向想。

不过丘天昊觉得自己不是恋爱脑，却不一定也不觉得宁良哲是。

他紧紧盯着宁良哲，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烦，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他带进来，意气用事的人他向来最不喜欢用了。

宁良哲一看他那个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估计以为自己在吃这个冒牌货的醋。

听起来似乎很离谱，但是以宁良哲对丘天昊的了解来看，他确实有可能是这么想的。

宁良哲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什么合作伙伴的关系，也不可能毫无衰减的维持十几年的时间，所以在六七年前的时候，丘天昊就对宁良哲表现出了超出一般上下级的关心和亲密。

宁良哲也清楚，如果自己不能按照对方的想法去做，早晚会因为被猜忌而丢了性命，于是也一直不动声色的配合他。

反正在这个恐怖游戏里，也不用讲什么生理需求。

他们两个从来没有确认过关系，但说句实话，在光头和其他丘天昊手下的玩家眼中，他这个二当家其实跟老板娘没什么区别。

但宁良哲没想到，戏演久了，丘天昊居然真的以为他会变成一个恋爱脑，因为他对一个陌生女人的维护而生气。

这人把他当成什么，一个爱而不得的怨妇？

宁良哲简直要气笑了。

他原本还想找别的机会再提醒丘天昊一下，但仔细一想却觉得不对，今天的丘天昊实在是太奇怪了，跟他认识的那个多疑且诡计多端的丘天昊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光是他对自己的态度就不对劲。

如果是以前的丘天昊，哪怕对自己的判断十分笃定，也会为了照顾他的面子，重新检查一遍这个“月季少女”的身份。

可现在他却连这一点面子都不给宁良哲，不说宁良哲了，他身边的光头都有些诧异的抬了抬眉毛，小心的看了丘天昊一眼。

也是因为光头的动作，宁良哲察觉到丘天昊今天，不，最近的态度都有些古怪。

但按理说丘天昊想要维系好一段关系，应该是不会让对方觉察到不舒服的。

以丘天昊的心思缜密程度，十多年的戏都演下来了，他断然不会让这出戏在马上就要落幕的时候功亏一篑，否则前面投入的精力就全都白费了。

他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除非……

宁良哲眼神一凝，他突然意识到，丘天昊过往每一次出现失误，都是因为他没有把对应的那件事情放在心上，过度轻视导致的。

他可能早就已经觉得，“稳住宁良哲”这件事情成了一件可有可无的任务。

宁良哲其实并不意外。

丘天昊马上就要升入高玩区了，而宁良哲因为要隐藏自己，这么多年来只是卡着最低的底线来完成每七天一次的副本任务，别说是高玩区，他离排行榜都远得很。

宁良哲是注定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赶上丘天昊，继续在高玩区为他发光发热的。

而在丘天昊的概念里，一个无法为自己创造价值的人，就跟工厂的废料差不多，非但没有任何的用处，还会对自己造成负担。

只不过他的存在比较特殊，从丘天昊刚进入游戏开始，他们两个差不多就已经在对方的身边了，十几年下来，他可能比丘天昊自己都要了解他。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丘天昊不会跟他撕破脸，哪怕是马上要进入高玩区了也一样。

但合作对象这种存在，有时候跟谈恋爱的对象是一样的，一旦有一个人的心不在这里了，再怎么演技高超，也没办法照顾好每一个小细节，总会有地方露出马脚。

现在眼前的这一幕，就是丘天昊潜意识不再在乎他们之间的合作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真实想法。

这么想的话，丘天昊对他的态度或许早就已经变了，只不过他现在才察觉到。

宁良哲收敛了神色，不再想着劝丘天昊警惕这个冒牌的“月季少女”，状似听劝的退到一边，任由光头手忙脚乱的保护他，一边眸光深沉的盯着丘天昊的背影，思考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就已经做好的打算。

可丘天昊这人但凡要做什么事情，就会做得滴水不漏，以至于宁良哲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除了刚开始一起合作的那几个副本之外，自从他们确立了合作的关系，丘天昊就再也没有跟他一起下过副本了。

在游戏大厅做的那些看似维护和偏袒的举动，又没有什么不得了成本，换了谁都能做。

仔细一捋，他发现丘天昊似乎是从一开始拉他合作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会有这么一天。

毕竟当初劝他继续保持隐形人的状态，在背后默默支持团队运行的人，就是丘天昊。

丘天昊当初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的技能太有用了，我担心有排行榜玩家无意中发现，然后强行把你的技能抢走。那对你来说将会是灭顶之灾，我作为你的朋友，也不愿意看到你死去。”

“我现在的能力还不够保护你，等我有了能力之后，你就能光明正大的上推荐位，让所有人知道你的实力了。”

“我才刚上积分榜，竞争太激烈了。所有人都盯着我和我的团队，这周就已经有两三个队员被对方尾随进副本追杀了，我不能让你也冒这么大的风险。”

“良哲……我希望你明白，我比谁都要希望你光明正大的站在我身边，只是现在还不行。“

”团队里的人不一样，我能下狠心训练他们，但是你是陪着我一路走过来的……你的能力远比他们要珍贵，我也不希望你成为众矢之的。听话，再等等好吗？”

……

等等等等，他从十年前等到了现在，丘天昊马上就要进入高玩区了，他却还是一个需要拿着他安排好的武器和战术，才能弄死c级副本小怪的底层普通玩家。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里，丘天昊清理掉了自己跟“月季少女”身边的巫师，紧接着又帮苦苦支撑的光头清掉另一边的巫师，战斗转瞬就结束。

宁良哲却想起了很多，脸色越来越沉。

他意识到，尽管他一直反复提醒自己，不要被丘天昊的糖衣炮弹所迷惑，但丘天昊还是给他编织了一个信息的牢笼，让他的认知一点一点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偏差。

在遇见丘天昊之前，他就已经是这样东躲西藏，时刻避免自己被人发现的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