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47年,秦庄襄王三年。
暮春三月,咸阳都。
春雨千条万丝,从天际洒下,玲珑剔透的雨水,敲打在咸阳禁宫的墙头瓦当之上,复又顺着旋曲纹的瓦当幽幽滑落。
滴答……
滴答!
“驾——”
一辆金盖辎车驷马并驾,从远处飞驰而来,将春雨的恬静蓦然踏得稀碎。
四匹骏马,金当卢、玉杏叶,车辕左右之上各立着一只错金银鸟展翅?,神鸟头部颈部的毛羽用错金错银的工艺装饰,便连鸟爪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一丝一缕,极尽奢靡。
“何人车驾,擅闯咸阳禁庭?”咸阳宫最外围皋门的黑甲守卫执戟高喝。
“放肆!”驾着金盖辎车的骑奴驾士并不下车,手持金把马鞭,虚空挥舞,打出啪啪烈响:“不长眼招子的竖子!看不出这是华阳太后的车辇么?快开皋门!幼公子重病,若是耽搁了太后探看幼公子,尔等死罪!”
“华阳太后?”黑甲武士微微失色,立刻高喊:“打开皋门!快开皋门!”
另有皋门传令官发足猛跑,冲向咸阳禁宫库门,一路传令:“华阳太后驾至,打开库门——”
库门传令官再次向内快跑传令:“华阳太后驾至,打开雉门——”
“华阳太后驾至,打开应门——”
“华阳太后驾至,打开路门——”
咸阳禁宫五门大开,金盖辎车一路畅通无阻风驰电掣,横跨五门三朝,直抵禁宫最内的燕朝华阳宫。
华阳宫坐落于咸阳宫之内,本是秦国太子的居所。如今的秦王之所以可以从二十几个兄弟之中脱颖而出,继承大统,全靠华阳太后鼎力支持,秦王为了感激华阳太后,将居所扩大,营建华阳宫,专门供华阳太后居住。
“老身的乖孙呢?”
“哪个天杀的叫老身的孙儿掉入了池塘?”
“池塘之水寒凉,蟜儿身子骨素来柔弱,哪里禁得住那般的风邪?”
“蟜儿?老身可怜的蟜儿你快睁眼看看,大母来看你了!”
成蟜闭着眼睛,耳畔是清晰的哭声。
成蟜自打出生开始,便不同于常人,五感通达,敏感至极。无论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还是触觉,都比旁人敏锐百倍,甚至千倍,他能听旁人所不能听,查旁人所不能查,感旁人所不能感,仿佛多生了一副玲珑心窍。
然这样的敏感,也伴随着致命的副作用,旁人吹吹风,喝喝凉水,顶多顶多不过闹场肚子,这样小小不言的寒凉,对于敏感的成蟜来说,却会要了他的性命。
冷了不行,热了不可,天生一副矜贵的命,而成蟜上辈子出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之中,母亲忙于事业,父亲花天酒地,碍于七大姑八大姨与街坊邻居之间的脸面,默契的谁都没提过离婚,一年到头成蟜也见不到他们一面。
若是见面,成蟜最常听到的话也是“不就是烫了一下,有这么疼吗?”“不就是过敏红肿,太矫情了!”“不就是感冒,死不了人的!”“都怪你生了这么一个矫情鬼!”“赖我?他矫情不是随你?”……
“蟜儿……蟜儿你快睁眼看看大母!”
“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大母还怎么活?”
是谁?成蟜是被吵醒的,异于常人的敏感,让哭声无数倍的放大、再放大,刺入成蟜的耳膜,成蟜微微蹙眉,艰难的睁开双眼。
“醒了醒了!”
“太后,幼公子醒了!”
“老天爷见怜啊!”
成蟜慢慢睁开双眼,眼前并非逼仄简陋的出租屋,一个四十来岁,风韵犹存的美艳妇人,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妇人乌云青丝,不见一丝白发,头戴镂雕鹤鹿同春玉擿,鬓发因着一路颠簸而微微松散,按着一袭花卉绛红朱绡裙,虽风尘仆仆,却难掩婀娜玲珑的曼妙身段。
是不识得的人,还穿着古装,成蟜不着痕迹的蹙眉,因着身体特殊,敏感于常人的缘故,久而久之,让成蟜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不愿意表露哀乐的性子,以免再被不相干的人看成是矫情做作。
成蟜暗自打量那妇人,随即不着痕迹的环视四周。
贵妇人身后,左右各站着一个侍女打扮的妙龄少女,均是本分的微微垂头,一个捧着白玉葵口盥盘,一个捧着虎头青铜匜。
匜形似壶,有长长的嘴儿,是古时候贵胄盛水用的器皿,从匜中倒水出来用于洗手,而盥盘则是承接洗手水专门用的盆子。
软榻之上铺着柔软细腻的席子,席子的四角讲究的按着四只错银卧牛青铜镇,将席子压得不见一丝褶子……
成蟜的感官敏锐,洞察力自然亦超乎常人,他举目四顾,立刻将所有的光景与细节收入心窍之中,自己怕是……穿越了。
不止如此,成蟜瞥斜了一眼放在远处的六山纹铜镜,镜鉴打磨的光洁锃亮,加之成蟜视觉惊人,一眼便看到了自己在镜中的长相。
与自身一模一样的眉眼,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只是……若说丝毫不差,始终还是差点甚么。
因着镜鉴中的成蟜,分明只有六七岁的模样,白皙几近透明的皮肤,瘦弱的小脸蛋儿,尖尖的小下巴,肉嘟嘟的嘴唇呈现缺乏血色的淡粉色,活脱脱一个冰雕玉琢,万千不胜的奶娃娃!
成蟜镇定的思索着,是了,不只是穿越了,还缩水了。
华阳太后眼看乖孙醒了,抱住成蟜道:“蟜儿,你可算是醒了,是想吓死大母不成?”
罢了,变脸仿佛翻书一般,转头呵斥身边之人:“大府你说!幼公子是如何落水的?好端端的,怎么便掉入了池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