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权贵南迁,沿途驿站、州府、世家们自然不敢怠慢,一路上尽可能提供所需物资,解决一切困难,所以,在八月时,大多数的勋贵们,都已经到达洛阳。
冯诞中途收到一封信后,就下了萧君泽的马车,不知干什么事去了。
没有了旅游搭子,萧君泽还有点不习惯,但问题不大,他看自己已经到了蒲京,过黄河不远就是洛阳,也懒得和车队里的权贵勾心斗角,干脆把马车送给了二皇子,自己带着两位随从策马离开了队伍,准备提前演练一下长途奔袭。
中途有人想要追击他们,但皇帝先前送给他们的几匹名驹十分给力,轻松将那群追击者甩得没影了。
于是只用两日不到,便抵达了洛阳。
这还是因为青蚨骑术不精,拖了后腿。
青蚨对此十分懊恼,觉得自己最近只去钻研了厨艺,没有去多练练骑术,真心失策。
但许琛在一边安慰他,只要跟在公子身边,机会有的是,不必心急。
就这样,萧君泽带着随从,还有几匹绝世名马,抵达了洛阳。
……
才进洛阳不久,还没来得及找地方落脚,他就被收到消息冯诞派人前来,请进了刚刚落成的洛阳皇宫。
迁都洛阳才一年的时间,整个皇宫都充斥着赶鸭子上架的局促——远的不说,这皇宫里的花花草草都焉不拉叽的,一看就是从其它处拉来,刚刚埋进去不久,还在水土不服中。
更不必说那些刷漆的墙瓦,大漆的味道尚未散去,越靠近越是提神醒脑。
倒是皇帝的寝殿因为是第一个修,倒显得富丽堂皇,消去了不少燥气。
萧君泽看着宫中的摆件,有一张山川图做为屏风,沉香木几散发着安神的幽香,长长的纱帐从梁上落下,窗明几净,阳光从许多彩色碎玻璃做的棱窗前透过……
“我在平城烧的垃圾怎么到了这里?”萧君泽低声问冯诞,“我不是找地方埋了吗?”
他弄了点纯碱,用铁片压了一些玻璃,然后挑选合适的给魏知善补回了一个更好的显微镜,剩下的废料为了不惹出什么麻烦,就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搬迁时被人挖出来了,”冯诞低声道,“被我妹妹快马送来,献给了陛下。”
萧君泽听出对方话没说的意思,就是说这玩意让他妹妹当成把柄,给皇帝上表达“哥哥把好东西都留给自己用,一点都不关心陛下,妹妹就不一样,妹妹什么好东西都紧着陛下……”的意思。
“真是麻烦。”萧君泽抱怨了一声,走到正在窗前把玩着一团羊毛线的皇帝面前,“样品既然到你手里,我也不多说什么,你准备给多少钱?”
拓拔宏轻嗤了一声,似笑非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物能献给朕,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你居然还敢向朕索要钱财?”
萧君泽冷漠道:“这福气送你,我不要!再说了,钱财如水,要流通方得天下兴旺,你这样
如貔貅般只进不出,
才是于国无益。”
“这又是何歪理?”拓拔宏一时被雷到了。
“陛下,
铜钱是什么?”萧君泽反问。
拓拔宏本能道:“铜钱便是铜钱,山中采矿炼铜,铸成方圆,用以易物,还能是何物?”
“那为何民间以铜铸器,以绢、粮、牲口、金银易物,而少用、甚至不用铜钱呢?”
“当然是因为民间私铸铜钱甚多,或份量不足,或夹锡夹铁,百姓恶之,不愿使用。”
“那么,绢、粮、牲口、金银,算不算是钱呢?”萧君泽问。
“也不全是,”拓拔宏严肃道,“朝廷税赋,都是收绢粮金银的,牲口不收。”
“为何不收?”萧君泽问,“牲口和前几者,有何不同?”
“是因为牲口是活的,易死易瘦,容易篡改瞒报……”拓拔宏似乎反应过来,他面色沉静,若有所思,“因为,变化,因为牲口的价容易变化,它是、他不像绢粮还有金银,不易变……”
一瞬间,许多问题便在他头脑中清楚起来:“所以,世人恶钱,因为铜钱大小不同、良莠不齐,都是因为变化,所谓钱,当是一种不变的东西。”
“正是如此,”萧君泽淡定道,“我称钱代表的,是价值,它可以作为其它货物的恒定对比,天下钱多,行商便繁茂,各大世家能相互交易,互通有无。”
“可从古至今,朝廷以商为贱……这钱多了,天下皆为逐利之人,于国何益?”
“愚昧!”萧君泽不去看皇帝的脸色,“这中原繁华,靠的就是互通有无,越是庶民,越需要商人,因为庶民没有办法自给自足!他们需要盐、需要铁、需要布、需要油,没有商人带来这些,他们便不能独立生存,需要依靠世家大族庇护而活,因为只有世家大族,撑得起如此多的产业。如此,陛下你说,钱有什么用?”
拓拔宏目光变化,他从没想过这治理世间,居然可以从这种角度来解析,却又是如此的合理,浑然天成。
他自继位以来,多亲力亲为,对朝廷的户籍、编户十分清楚,当然也知道自三长制、均田制改革后,各地奴婢数量不减反曾,他以为是税过于重了,时常对下减税一年半年,却不见成效。
但按君泽说法,减税并不能改变那些庶民的生活,只能减轻一些,等恢复之后,又不见成效。
而若商业繁茂,小民们便能减轻对世家之依附……
拓拔宏深吸了一口气:“如此推之,若商业繁茂,还能以奇巧之物,将门阀之家积蓄的钱粮换出,流入市井,如此,便能让更多贫者有衣有食,这也是君泽你,弄出这奇物的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