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静淞美滋滋地把平安扣挂在脖子上, 看了眼程定坤的背影,然后冲着程斯年挤挤眼睛,故意大声说:“你看大哥, 就是嘴硬心软, 其实心里面可爱我们了。”
原本走的好好的程定坤瞬时顿了下, 然后又加快了步伐。
程静淞就和程斯年对视一眼,纷纷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徐如月正好从外面走进来, 见她俩这样, 不解地问道:“你俩这是在干啥呢,不是你们说让我回屋拿本子和笔啥的, 说给我先复习上课吗,咋我东西都拿来了,你们的呢,还在那儿傻笑?”
程静淞立马摇头:“没什么, 我们就是想到要上学了, 开心的。”
徐如月不解, 程静淞却拉着程斯年就往外跑。
等回房拿了他她们要用的东西后, 程斯年就接着写当初答应好了的字帖,程静淞开始带着徐如月复习巩固。
毕竟之前放假过年,他们一家子都没有学习了, 就连之前说好的让程斯年准备字帖教他们练字的事情都没正式开始呢。
现如今他们就要开学了, 徐如月自然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舒服过日子了, 毕竟她的年纪摆在那儿呢, 学习对于她本就是比年轻人更累也更容易遗忘的事情。
事实也没有出于程静淞的预料,同样和程静淞他们一样放了个寒假的徐如月都快把去年学的知识点给忘了大半,甚至有些字提笔就忘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到底怎么写。
徐如月虽然此刻是学生, 但也依旧是整个家里面年纪最大、辈分最大的长辈。
若是以前没学习的时候也就算了,去年明明都跟着程静淞学了一年了,现在却因为放个假一下子就忘了不少,甚至连字都写不好了,就属实有点丢人了。
徐如月整个人坐立难安,时不时左看右看,抓耳挠腮,急的仿佛是椅子上长了牙在咬她一样。
程静淞看见她这样就有些想笑。
但徐如月毕竟是长辈,而且说实话,徐如月现在这个样子就和很多正常年纪的小孩学习的时候一模一样,包括程静淞自己小时候也经历过,其实程静淞也没有因此对徐如月有看法,或者觉得她太笨了。
毕竟徐如月都快五十了。
反而,程静淞对着徐如月说:“没事儿,一日不练手生嘛,这些都是正常的,所有人都这样,前面学了,过段时间就会忘记,只要加强重复的记忆训练就好了。”
徐如月虽然听了程静淞的话,但好像一点也没有听进去,整个人就处在一种emo的情绪当中。
更何况她平时还有长辈的包袱,所以到底有些挂不住脸,甚至还问程静淞说:“你是小孩,我是大人,小孩儿的忘性大,那你咋一下子啥都能记住,而且我也没看你平时多努力学习啊。”
而她呢,平时除了干活就是看书读书,好不容易过年了,她想着自己辛辛苦苦一大年,也学程静淞他们一样放假休息几天,结果到头来全部白学了,啥都忘了。
徐如月觉得自己去年一年那么努力结果不仅期末考试没考好,现在又彻底忘了学的东西,简直就是太可怜了。
她一个快五十的老太太天天这样,她容易么!
徐如月甚至委屈地想哭。
程静淞:“……”
可是还不等程静淞开口说什么,徐如月又似乎想起来什么的样子,自闭道:“我忘了,你打小就聪明,脑袋瓜子就和你爹似的,一脑门子的鬼主意,谁都没你们转的快。我这么笨,学了一年也不抵你随随便便看一眼。”
程静淞又:“……”
完了,老徐同志受刺激了。
程静淞想了下,才开口对徐如月说:“奶奶,你这话对也不太对。”
“我哪儿说的不对了?”徐如月反问道。
“虽然我聪明是事实,但是如果我不认真学习的话,那肯定也记不住啊。”程静淞一脸淡定的胡说八道:“其实吧,你别看我每天疯玩儿,但是我有事儿没事儿的时候就会在脑子里面回忆每天学了什么,晚上睡会觉前还会学习呢,奶奶,我其实私底下一直有好好努力学习的,只是你们没有看见而已,怎么样,现在被我震惊到了吧。”
“我这就叫做悄悄努力,然后惊艳你们所有人。”程静淞摇头晃脑感叹道:“奶奶,你没想到吧,其实我私底下可努力了呢,毕竟我还要给你当老师啊,我不能什么都不会吧。”
“我虽然年纪小,但我也是要面子的啊。”程静淞又连忙冲程斯年他们挤挤眼睛。
程斯年立刻放下手中的毛笔说:“奶奶,我作证,三宝每天晚上都要学习很久呢,可努力了。”
说完了,程斯年还撞了程定坤一下。
程定坤不情不愿地开口,“是,她可努力了。”
“是吗?”徐如月被糊弄的有点不敢相信。
程静淞又立马点头,安慰这个小老太太说:“是的,所以奶奶你只是因为之前没学习才忘了,等你重新捡起来后就会很快记起来的。”
一边地程建功和叶美云也跟着点了点头,对此表达了肯定。
徐如月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下委屈的心情,沉下心继续学习。
不过也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个教训,徐如月自此就养成了每天学习,一日不拉的好习惯,最终成了整个家里面最卷的那一位,以至于后来程静淞曾无数次地后悔今天干嘛多嘴说出来那几句私下每天努力的话。
当然了,这些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等程静淞带着徐如月把去年学过的知识点又重新过了一遍,他们一家人也练上字的时候,村里面因为宋长森的举家失踪的这个爆炸消息带来的冲击倒是稍稍散了些,一应的事物在干部们的指引下走上了正轨。
程静淞他们也正式开学了。
叶美云也正式履行她之前说的,亲自送程静淞他们上下学,只是不待在明面上,而是一直暗地里跟着。
程静淞其实真觉得这一步没什么必要。
首先,学校在村里面,而村口以及能从山里面进来的那几个方向早就安排了不少人一天二十四小时轮换着巡逻,就算有人想要偷偷摸摸进来的可能性也不大。
就更别说她们日日上下学都和程定坤一起,程定坤还是有一定的武力值的。
更何况,她们的好大个程定坤还给她们单独准备了平安扣呢。
据程斯年后来和程静淞说,当时程定坤从她那里要了一块足足有拳头大的玉石,但是最终也只出来两个拇指大的平安扣,显而易见这个东西并不好做。
而程定坤能拿出来给她们防身,显然这东西的作用并不会小,所以不管那一方面,程静淞都觉得他们的安全没有什么问题。
只可惜的是她和叶美云他们商量过,但是叶美云还是坚持送他们,程静淞也没招了,只能每天尽可能的不浪费时间,免得还耽误了叶美云的事儿。
除了他们这些小学生最先忙起来外,村里面的人也陆陆续续动了起来。
有按照徐建军说的翻整去年开荒的新地的,也有开始按照以往的步骤整地,等待即将到来的火热春耕的。
砖窑场的火也没有停歇,养猪场那边自然也是。
去年,村里面的养猪场只卖了一部分,还留了二十头的种猪,以及一些从周边的村子和公社收上来的但是却不怎么肥的猪。
后者是因为那些猪实在太瘦,杀了可惜,加上经过这一年多的不断进山打猎,村里面现如今能涉足的地方的猎物几乎都没了,要是还想从山里弄点什么,恐怕就要真的深入往深山老林里面钻了。
这种事太危险,那就只能花大价钱从外面买成猪才能续上和省城第二机械厂的合作任务,所以还不如提前把这些瘦猪先留下来继续养养。
如今一个冬天过去了,去年专门留下了留种的母猪里面有不少都已经揣了崽子,而那些原本不算大的猪也长了不少。
因为去年过年一次性杀了不少猪,他们在完成和机械厂的订单以及其他地方的单子后还单独留了一部分为了应付接下来可能会有的空窗期,等到他们的库存用完,算算时间,这些猪也正好接上,倒是给村里面省不少钱的同时还能慢慢帮村里的养猪场逐渐走上正循环的正轨。
所以,徐如月他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盯着那些怀孕的母猪千万不能出差错和这些快要长成,可以出炉续摊的大猪。
还有就是杂交小野猪那边也有了成效,但因为一开始的量急稀少,所以哪怕经过一年的时间培育,数量少依旧没太多,目前只有二十来头杂交小野猪长大,真正想它们能产生效益,恐怕还要等个两三年呢。
故而,每每看到杂交野猪那边的缓慢的进度条,不止程建功,就连徐建军他们也跟着感慨和庆幸当初运气好大赚一笔,一下子就让村里面的赚钱之路缩短了好几年。
眨眼间,这个正月就彻底过去了,人们也和热热闹闹的新年告别,开始了又一年的重复。
这段时间,村里面还按照公社的吩咐,联合周围的其他村子把这边的山林来来回回搜索了好几遍,除了绝对不能进的深山老林外,他们是半根和宋长森有关的毛都没发现。
眼看着天气逐渐变暖,这边实在也没什么消息,加上外面的运动又发生了一次地震式的巨变,各地又纷纷开始在继续扩大运动的同时还组建新的机构组织,也就是后来人人惧怕的革委会。
这边的小县城自然也逃不过时代的洪流,一个小小的宋长森在这样巨大的社会冲击下,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也是因为这一次的巨变,之前看着已经很轰烈的运动更上一层楼。
并且在这个新成立的政府部门的组织下,各地群众代表以及一些搞运动轰轰烈烈的积极分子组成了庞大的宣传队伍,开始在全国各地进行所谓的思想宣传,正式将这一场运动拉开了最大也是最轰烈的序幕。
上塘村这边自然也不能免俗。
在春耕即将到来之前,村里面以及这边附近时不时就有这些宣传的队伍过来,还非要让人配合他们,搞得大家虽然面上不敢显示,但实际上心里面却都有些不耐烦和害怕。
索性这些人在经过最初激烈的热情过后,又逐渐把目光从没什么特殊的乡下移开,更何况乡下的农忙也确实要开始了,若是耽误了农忙,那罪过就真的大了,这些热情高涨的革命分子也不是真的一股脑儿的只顾着革命,不顾其他的。
这也让很多农村人都松了口气。
上塘村这边的反应甚至更大,毕竟去年县城调查组的例子还历历在目呢。
程静淞好多次都听有人嘀咕说那些人总算走了,还提到说恨不能放鞭炮庆祝之类的话。
可乡下因为农忙而免去了很多的麻烦,可城市里面的运动呼声却一天比一天高。
各地也开始出现窜讲的小兵们,被打倒的人也越来越多。
在极端的热情之下,遮掩着的是极端的恐惧。
又是一年的四月天。
就在村里面正在忙着插秧的时候,程建功也开始了新的一轮的送货。
到了省城之后,程建功还特意观察了一番,这边也确实比之前乱了不少。
程建功和以往一样和机械厂的后勤那边确认好没问题后,又熟门熟路地去见了谢永军。
其实也没有多长时间没见,但这次碰面后,程建功就觉得谢永军看上去很疲惫,整个人好像老了不少。
简单的寒暄过后,程建功就问道:“谢叔,我看你精神不是很好,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了吗?”
谢永军摇了摇头,看了程建功一眼后才叹着气开口说:“你是想问最近的运动吧,我倒是没什么,但是倒是有老朋友被牵连了,虽说现在还没出太大的问题,但是按照现在的程度,我恐怕他们……”
虽然谢永军没说完,但是程建功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程建功想了下后才说:“谢叔,我说一句可能让你觉得冒犯的话,我建议你千万不要轻易伸手去帮你的那位老朋友。”
谢永军立刻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建功就说:“按照现在的运动风气,但凡你伸手,且先不说你能不能有保住你朋友的底气,就是你自己一家恐怕也要跟着倒霉,到时候就真是你想要的场面吗?”
“况且,”程建功又道:“越是这个时候,你越是不要出头,等到回头有机会了,私下帮一把,能帮人的同时也保住自己才是最有效的事情。”
谢永军就在省城,更加直观地感受到现在的运动狂潮到底有多激烈,又怎么会想不到程建功说的这些。
但有些事情理智想想觉得应该这样做,可心里总之不得劲啊。
但谢永军没想到程建功像是他肚子里面的蛔虫一样,又说:“现在这个时候可不是讲感情的时候,越是这个时候,你越是要让自己置身事外,你表现的越是冷静理智,将来真的帮到你朋友的机会也才越大。”
谢永军点点头,“我明白的,就是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过不去也要过,冲动和感情用事永远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程建功提醒道。
“我明白啊,我怎么会不明白呢。谢永军静默了一会儿后又叹气一声,像是终于把胸口的浊气排出去一样,然后看着程建功问道:“你等下还要去省城大学看那几个老师吗?”
程建功点头,“他们的身份特殊,我一直不怎么放心,还是看一眼再走比较好。”
谢永军就说:“你别去了,那边已经出事了,现在每天闹闹腾腾的,谁都躲着走,你要是过去后再被看见了,反倒连累自己不说,还要连累他们。”
程建功就皱眉,过了会儿后才说:“果然,我就知道逃不过去,我之前还劝他们可以离开省城去我们那边暂时避避风头,可是他们就是倔脾气不愿意,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我打听过,人没多大的事儿,就是糟了点罪,毕竟他们以前都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现在却人人喊打,可能和身体相比,心理上的落差才更受不了。不过……”,说着,谢永军定声道:“你刚才说让他们去你们村里面避风头?”
程建功点头,“不管运动到底闹成什么样子,这些人总不能不吃饭吧,而且按照现在制定的政策标准,我们乡下也没什么好改造的,所以若是论清净和安全,只有乡下是最安全的了。”
“那……”谢永军下意识想张口,却见程建功又说:“要是以前什么事情还没发生的情况下,这种事情还好操作,但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先等了,等这个风头过去,等那些人的注意力没在他们身上后,才能安排。”
谢永军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是我着急了。”
程建功又想到程静淞曾经给他科普的这些如今被斗的人几乎多数将来都会被下放的事情,便也顺嘴和谢永军婉转地提了嘴,让他别着急。
之后,谢永军也表示会继续帮他注意学校里面的那几位老师的状况,如果有问题的话,会及时告诉他。
但是程建功还是决定在省城多待一夜,晚上找机会去看看闫桥他们。
和程建功之前见到谢永军的时候差太多了,现在的闫桥他们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精气神,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的萎靡。
甚至在最开始,他们没有认出程建功的时候,还表现出了巨大的条件反射的惊恐。
直到程建功轻声说了自己过来的目的以及已经拜托人照看他们,等将来有机会后就会想办法将他们安排到上塘村那边,他们才焕发了一丁点新的生机。
期间,闫桥甚至还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听程建功的,早早离开,免得在这里遭罪。
但是一切都没有如果,也后悔不了了。
碍于他们如今身体的特殊,程建功也不敢多待,把给他们带的吃的放下后,就又趁着天黑摸走了。
第二天,程建功又按照计划往家里面赶。
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