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水杯(1 / 2)

秦义忠转过头对着卧室门喊: “雅芬,雅芬快来,月影的案子又开始调查了。”

一个同样满头白发的慈祥妇人从隔壁房间走出来,她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一支笔、指尖沾了点墨水印记,不敢置信地问: "你说什么?"

妇人是秦月影的母亲,李雅芬老师。她已经退休,为了养家糊口接了些翻译的活做,刚刚正在隔壁房间里忙着工作,没有出来迎客。听到秦义忠的喊声,难掩内心的激动,笔都顾不得放下,赶紧过来询问。

秦义忠连声夸赞高广强: “幸好有高警官这样负责任的好警察,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我家月影,咱们这个案子终于又重见天日了。"

高广强受之有愧,忙解释道: “不是我的功劳,这件事还真得感谢重案一组的年轻人。是他们觉得案件有蹊跷,所以才会重新调查。"

至于为什么旧案会引起重案一组的兴趣,高广强没有问,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能够有人关注,努力找出真凶,将来哪怕退休了也能安心不是?

李雅芬、秦义忠同时看向赵向晚、刘良驹、何明玉三人,泪眼婆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是不断地重复着: "谢谢,谢谢你们。你们是好人,你们是好人啊……"

这样一对朴实、本分的知识分子,因为女儿落得晚景凄凉,年过半百还要为她操心受累,任谁看到都会难过。

赵向晚原本只是想揪徐俊才的小辫子,没想到翻出桩旧悬案。

看卷宗的时候感觉气愤,现在亲眼看到这个家因为此案沦落,看到秦月影落到这痴傻、瘫痪的境地,这股愤怒尽数化为浓浓的责任感。

一定要将真凶找出来,还秦月影一个公道!

刘良驹是重案组一组年纪较长的一个,结婚三年,女儿现在一岁半,正是活泼可爱的时候。每次下班之后回到家,女儿扑过来搂住他颈脖,甜甜蜜蜜地唤一声爸爸,那便是他人生最幸福的时刻。现在看到这一对因为女儿被害而变得白发苍苍的父母,胸中正义之火熊熊燃烧。

顾不得这次是高广强带队,刘良驹站出来,大声道:“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尽职尽责,把凶手揪出来!"

何明玉也跟着承诺:"对,我们会努力。"她有些不确定地转过头,想从赵向晚那里获取

力量,"是吧?"

赵向晚重重点头: "是!"

秦义忠、李雅芬看到这三个身穿便装的年轻人,一直噙在眼中的泪水滑落面颊。

李雅芬转身走出客厅,等到回来时钢笔已经放下,双手清洗得干干净净。她一左一右地握住何明玉、赵向晚的手,温声道: “你们尽力就好,至于结果……阿姨不强求。劳累你们警察同志跑来跑去的,我这心里,不安啊。"

她的手掌温热、柔软,中指指尖侧边带着厚厚的笔茧,这是一双知识分子的手。站了一辈子的讲台,却因为女儿需要照顾被迫提前内退,李雅芬的内心既不舍,又无奈。

但即使是这样,李雅芬与秦义忠也从来没有埋怨过一句办案的警察,更没有产生对社会的不满,只默默地照顾着瘫痪的女儿,努力挣钱、为女儿治病。

【公安局的孩子们也不容易呢,这么年轻的姑娘,和我家月影当年差不多大吧,刚刚走上工作岗位,一腔热血。八年前刚刚中毒的时候那么多警察同志都破不了的案子,现在这几个年轻人却敢挑重担,多好的孩子们啊。】

或许是因为读心术的缘故,太早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赵向晚有些排斥与人身体接

触。

可是,李雅芬的触碰是不一样的。她温柔、和蔼、善良,轻轻相握,传递过来的是关心、感激与信任,让赵向晚觉得安心。

赵向晚没有抽出自己的手,抿了抿唇,郑重承诺: "您放心,我会尽力。"何明玉左手被握住,便用右手盖在李雅芬的手背上: "您放心,我们都会尽力的。"

李雅芬连连点头,半天才松开手,又是洗水果、又是泡咖啡,恨不得把家里最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招待这几位客人。

赵向晚没有耽误时机,拿出笔记本,开始询问。"你们曾经见过秦月影的粉红色水杯吗?"

"见过的。她们学校建筑学读四年,大三暑假实习去了徐氏建筑公司,后来就有了那个水杯。月影很喜欢那个水杯,哪怕周末回家也会带着,所以我们见过。好像是虎牌不锈钢的,保温效果很好,粉红色的杯身,盖子是银色的,挺漂亮。

出事之后,我才知道这个杯子是徐俊才送给她的。唉!只怪我们

没有把孩子教育好,怎么就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呢?警察同志,月影不是个爱慕虚荣的孩子,她就是,就是太单纯,被徐俊才给骗了!"

虽然恨徐俊才欺骗,但李雅芬也没有口吐秽言,依然保持着一个人民教师的修养与克制。

赵向晚轻轻“嗯”了一声, "你们在收拾女儿东西的时候,有没有留意过这个水杯?"

李雅芬摇头: “警察同志搜过教室和宿舍,都没有发现那个水杯。我们后来到宿舍去收拾月影的东西,也没有看到。"

"你们收拾东西的时候,同宿舍的女孩有没有异样?""异样?"

李雅芬犹豫了一下,半天才犹豫地说, "乔小红这孩子是外地人,和我家月影平时来往得比较多,周末有时候会跟月影一起来家里玩,两人一起打饭、一起打水,一起上自习,好得跟一个人一样,后来月影谈恋爱之后才淡了一些。我那天去宿舍的时候见到了她,她好像有话要跟我讲,可是被其他人拖走了。我到现在都记得她的表情,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嘴唇微微哆嗦,让人看了心里很难受。"

"谁把她拖走的?"

“冯莉莉。”提到这个名字,李雅芬的眼中闪过憎恨。在她看来,虽然警方没有证据,把她放走,但这个投毒的人一定就是她。

高广强皱眉: "这个情况你没有向警方反应啊。"

李雅芬叹了一口气:“我想,可能是愧疚吧,毕竟她俩关系以前那么好,眼睁睁看着好朋友被投毒,心里肯定很难受。想和我说几句话,也蛮正常的,所以就没有和你们说。"

赵向晚敏锐地感觉到了问题:“秦月影在医院的时候,乔小红看过她几次?”

"几次?就和同学来过一次,后来就没有来过了。唉……这孩子!她每次来我家的时候都是周六一大早,我准备一日三餐招待,铺上新被子让她和月影睡一张床,从来没有怠慢过她。可是月影一出事,她竟然只来看望过一次。后来听说她毕业之后回了老家,再没来过星市。"

何明玉发表感慨:"还好朋友呢,这么没良心!"

赵向晚转头看向刘良驹: "刘师兄,麻烦你调查一下乔小红

的家庭地址,我们得见见她。"

高广强问: "乔小红,有问题?"

赵向晚反问: “好朋友被投毒,乔小红避而不见,却在看到好友母亲的时候想要搭话,话没开口被嫌疑犯拉走——你们觉得正常吗?"

何明玉、刘良驹异口同声: "不正常。"

赵向晚说: “事出反常必有妖。”

高广强一拍大腿:"对啊,当时我们也询问调查过乔小红,她根本就没有提到曾经去过秦月影家,只说她俩关系不错。关于水杯的去向,可能的投毒者,乔小红一问三不知。现在想想,只怕她是知道些什么,可是有顾忌所以没有说出来。因为愧疚,所以不敢面对秦月影吧。"

李雅芬陷入浓重的后悔之中,开始语无伦次: “我,我没有想到这会是重要线索。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早点说出来,是不是就能抓住真凶?我真傻啊……"

赵向晚安慰她: “这不是您的问题。罪犯太狡猾,案件太复杂,我们慢慢来,总能找到线索的。"

高广强也说: “这是我们警察的问题,李老师你自责什么。当时因为涉案人太多,警方投入力量不足,没有及时发现这条线索,应该我们道歉。"

赵向晚继续问: "您见过徐俊才与周荆容吗?"

李雅芬闭了闭眼睛,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秦义忠忙上前递过来一颗药: "雅芬,别急,心脏重要。"

等李雅芬吃完药,秦义忠解释道: “她心脏不太好,不能激动。剩下的问题我来回答,好不好?"

高广强知道这对夫妻的身体情况,连连点头: “李老师你休息一下,我们慢慢聊着,要是有什么补充的,你再来说。"

电视机传来动画片的片头曲音乐。

"大头儿子小头爸爸,一对好朋友快乐父子俩……"秦月影嘴里发出“啉喻”的笑声,艰难地抬起双手,欢乐地拍起了巴掌。

李雅芬看了女儿一眼,眼中满是慈爱,起身坐在她身旁,抬起手摸了摸她稀疏的头发: “好看吗?"

秦月影的眼睛被肥胖的面颊挤成两条缝,她边笑边

含糊不清地回答:"好看,好看。"

看到这画面,所有人都感觉到心酸。秦义忠却反过来安慰大家: "她活着,单纯、快乐,何尝不是老天爷对我们的恩赐?"

听到这话,赵向晚更觉得内心沉甸甸的。善良的人总在为他人着想,可作恶的人却处处为自己谋算。

秦义忠继续着刚才的问话: “我们总共见过徐俊才三次。第一次,是在医院,他代表公司前来探

望;第二次,是确认中毒原因之后,他过来送了五百块钱;第三次,是出院之前,他看过一眼月影,一句话没有说。"

刘良驹问: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他是女儿男友的?"

秦义忠咬了咬牙,第一次明显地表达出愤怒: “警察开始调查之后,我们才知道她的男友是有妇之夫。徐俊才骗她说是离异,三十六岁的大男人,这样欺骗一个二十一岁的姑娘,还要不要脸?有没有良心!"

"他有没有表达过歉意?"

"没有!”秦义忠的鼻翼一张一翕,胸脯上下起伏着,情绪有些激动, "这些年月影受着折磨,他的生意却越做越大,一点责任都不承担,何谈公平二字?!"

赵向晚: “那周荆容呢?你们见过吗?”

秦义忠偏过头看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女儿: “见过一次。结案之后,学校帮月影交了住院费,我们准备出院,周荆容陪着徐俊才一起来的。徐俊才什么都没有说,她倒是走过来和我们握了握手,说了声对不住,还送来一个装钱的信封。钱我们没有收,但是她的歉意我们接受了。说起来,丈夫出轨她也是受害者。要怪,只能怪那个不要脸的徐俊才!"

赵向晚眸色微暗。如果周荆容是个善良、贤惠的女人,那她或许会因为徐俊才出轨一事感到内疚,试图弥补一二。但从赵向晚的判断,她并不是个隐忍大度的女人,那她的所做所为就耐人寻味了。

想到这里,赵向晚问:"你觉得,周荆容面对你们的态度怎样?和乔小红的眼神是不是相似?"

秦义忠认真想了想,肯定地摇了摇头: "不一样。周荆容的态度很平静,乔小红却想哭。"

听到这里,赵向晚合

起笔记本,站起身:“如果您还想到什么,请与高警官联系,我们去会一会徐俊才夫妻。"

何明玉与刘良驹向来都唯赵向晚马首是瞻,立刻起身与秦义忠道别。高广强诧异地看一眼发号施令的赵向晚,感觉有些魔幻。一个还在读大学的实习警察,竟然能让资深警察这么服从?

听到高广强内心的话,赵向晚没有浪费时间解释,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清亮,却带着勿容置疑的力量。

高广强一边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边站起身,与秦义忠夫妻道别离开。直到走出略显破败的小院,他还有点檬:怎么就这么听话呢?

何明玉兴奋地问赵向晚: "怎么样,怎么样?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室外阳光灿烂,春风和暖,与阴冷潮湿的秦家形成鲜明的对比。赵向晚眯了眯眼:“见到人再说。"

何明玉知道她话少,如果没有确切证据不会乱讲,但她与赵向晚相处时间长了,看她的表情便知道有戏。何明玉推了刘良驹一把: “走,开车去,咱们直接去徐家,这个点周荆容应该在家。”

徐家位于银莲湖畔的高端别墅区,翠柳拂岸,春花灿烂,空气里浮动着甜蜜的花香。刘良驹放慢车速,映入眼帘的繁花似锦,吹进车里的风甜丝丝的,不由得感叹: “唉,还是有钱好啊。”

何明玉白了他一眼:"师兄,你可得顶住诱惑啊。"

刘良驹哈哈一笑:“我不贪心。单位有宿舍,工资够用,老婆体贴,小妞妞可爱,满足了、满足了。"

高广强沉默不语。

【年青人啊,还是太年轻,你们根本不知道权力与金钱的诱惑有多大。秦月影案件如果没有徐俊才拿钱开路找关系,我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当时徐俊才的岳父是建委主任,下一届市委领导班子的候选人之一,徐俊才开的建筑公司业务量恨不得占了星市半壁江山,多有钱!有钱多好,住小别墅、找小姑娘、喝着小酒,被徐俊才欺骗的秦月影瘫痪痴傻,可是害人的徐俊才却依然天天歌舞升平,这世上哪有什么公平可言。】

听到高广强的内心独白,赵向晚没有说话,只转过脸看向车窗外。一树灿烂盛开的梨花似雪,飘来的花香却并不美好。

这个银莲湖别墅区由徐氏建筑公司承建,湖边第三栋别墅便是用

公司的工程款抵来的。

高广强敲开门,周荆容看到他明显愣了半秒。【这不是查小娼妇案子的那个警察吗?他怎么来了?】

赵向晚听到“小娼妇”这三个字,面色便严肃起来。时间过去八年,秦月影已经成了一个残废,

可是在周荆容眼里依然是那个勾搭她丈夫的“小娼妇”。这个女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高广强礼貌地介绍来意: "秦月影被毒案重新启动,我们过来找你了解点情况。"

周荆容心里骂着秦月影,但面上却半点没有显露出不耐烦。

"警察同志,当时我们知道的都已经说过了,现在过去那么久,哪里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事?对于秦月影同学的遭遇,我也很同情,可是校园投毒,像我这样一个连大学校门都没进过的人,哪里知道这些弯弯道道。"

高广强微笑: “例行公事,就问几个问题。”周荆容只得将四人迎进屋,吩咐保姆端茶倒水。

别墅客厅有一面落地大窗,正对着东南面那一株盛开的梨树。风吹过,落英缤纷,美不胜收。赵向晚坐下,目光落在窗外那一株梨树之上。

周荆容看到赵向晚,特地拿出一盒巧克力放在她面前: “是赵向晚吧?我听晨阳提起过你,没想到我们还挺有缘分的,这么快就再见了。"

赵向晚的目光从梨树上转到她脸上,淡淡道: “我是梅心慧老师的学生,恐怕您并不想见到我。"

听到“梅心慧”这三个字,周荆容的面颊肌肉抽搐了一下,她万万没想到赵向晚如此没有礼貌,说出来的话直戳心窝子。忍了半天,她打了个哈哈,正襟危坐: “怎么会?我非常尊敬梅老师,看到你,我很高兴。"

【哪里来的愣头青,说话不过脑!梅心慧和我有什么关系?她不过就是个下乡知青,只是好命做了俊才的原配,生下儿子徐清溪。除了这,她哪里能够和我相比?和俊才一起吃苦的是她,可是和俊才一起享福的人是我!这姑娘说的话带着刺,好像我多么嫉恨梅心慧一样。一个死人,拿什么和我争?!】

虚伪、嫉妒心强。

不过好在周荆容的内心戏丰富,不必费心去刺激、引导她暴露内心的阴暗面。

赵向晚故意低下头,没有回应周荆容的示好。

这让周荆容感觉很没面子,对赵向晚的印象更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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