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巴图的生活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早上起来,他拎着桶去打水,河流距离他们家的帐篷有很长一段距离,他拿着两个小木桶,将打来的水拴在小马背上。
小马是姐姐特意为他换来的,虽然姐姐没有说是用什么换的,但巴图很细心,发现姐姐最喜欢的红宝石珠花和白玉镯子不见了。
摸着小马柔顺的毛发,巴图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给姐姐买红宝石、蓝宝石、红翡翠和绿翡翠。
巴图来到河边汲水,抬头时,发现河的那边站着一个人。
今天的阳光很暖和,花草树木仿佛会发光似的,但都不及阳光下的男人。
那穿着雪白僧服的男子,比姐姐戴的红宝石都要耀眼,他仿佛天上的太阳,温暖得似乎会灼伤人的眼睛。
巴图却觉得他很熟悉,熟悉得他心头发酸,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穿着白色僧衣的男人走过来,来到呆呆地看着他的男孩面前。
“小印,抱歉啊,爹不小心将你弄丢了。”
男人如是说,伸手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说:“这些年,爹一直在找你,找了很久很久。”那份思念跨越了时间空间,意难平到德高望重的高僧宁可舍弃全部功德,挽救死在时间洪流里的儿子。
巴图想将这男人推开,又想紧紧抱住他。
他也不知为何,心里有一股愤懑、思念和委屈等等的情绪交杂着,最后化成眼角的一滴泪。
一刻钟后,江河和桑雅爹坐在榻上。
草原没有大树,没有太多木制的家具,他们习惯用榻,这榻晚上可以睡觉,白天时可以招待客人。
桑雅爹的父母早亡,兄弟又早早死在战场,他只有桑雅一个孩子,家族的人不够多,势力就不够大,一个人再怎么能干,他在草原上也是属于势单力薄的下层牧民。
桑雅爹道:“巴图到草原的时候,瘦得和猴子差不多,他和很多汉人一样,被卖到草原当奴隶……不过他和那些黑瘦的汉人奴隶不同,巴图洗干净后皮肤白皙,五官端正,我妻女都看中他。”
高壮的中年胡人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瘸腿,以前他对妻女收养巴图的事,态度是可有可无,毕竟他身强力壮,养得起这孩子,妻女高兴就好。
直到他瘸了后,这个孩子耐心地鼓励他、细心地照顾他,这才生出父子之情。
桑雅爹在心里叹气。
当年看到洗干净的巴图时,他就怀疑这孩子的来历,肯定不是中原那边普通百姓的孩子。
看来他的猜测是对的。
虽然他也不知道玄济大师的来历,不过也知道,像这般有本事的大师,背景肯定很强大。虽不知道他明明有孩子,为何能成为一位高僧,或许巴图是大师出家前生的吧。
“大师,若我说不想治腿是假的,但我不能拿巴图当诊费。”高壮的胡人认真道,“若他愿意认你,我自然让他回到你身边,但如果他不愿
意回去,我希望大师不要以势相逼。”
好歹养了这孩子将近三年,他们一家都是真心接纳巴图的,舍不得这孩子伤心。
站在旁边的桑雅紧紧握住缠在腰间的鞭子,脸上是隐藏不住的气恼。
凭什么啊!
“巴图不回去!”她眼睛红红地瞪着江河,倔强地说,“巴图是我弟弟!他说了他喜欢草原,这辈子都不离开草原的!”
休想带巴图回中原!
桑雅娘正在煮油茶,看到女儿的模样,她的眼睛也红了。
他们一家子都喜欢巴图,巴图若是跟大师走了,她也会难过的。
桑雅爹的脸色顿时沉下来,呵斥道:“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你都多大年纪了,还不会说话……”
江河打断桑雅爹的责骂,这男人同那些直爽的胡人不同,他挺有心计的,没看他刚骂几句女儿,养子巴图就对他这个亲爹露出不满之色吗?
这就叫攻心为上!
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贫僧并未有离开草原之念,既然小印喜欢草原,那贫僧定居草原就是。”
瞬间,桑雅一家三口,还有巴图都惊讶地看过来。
“贫僧对不住小印,此生他愿意去哪,贫僧就在哪,总在他回头能看得到的地方。”俊美的大师脸上露出脉脉温情,显露出如海般深沉的父爱。
“贫僧无法容忍看不到他,他是贫僧的劫,也是贫僧的命。”大师温和地看向坐在角落不说话的孩子,“贫僧本以为能皈依我佛的,结果还是败给亲情,既然如此,那此生贫僧当为孩子而活。”
屋里所有人都被深深地震住了。
尤其是巴图,他不禁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和尚,一脸不敢置信。
这个年代,都是父为子纲,再疼爱孩子,也不提倡抱孩子,更何况亲口言爱,将儿子视为生命。
中原人讲究多子多福,富贵人家纳妾除了好美色,更多的是为了繁衍后代。
孩子多了,父爱就分散,将孩子视为生命的父亲虽然也有,但说为了孩子而活,孩子去到哪、父亲跟到哪的几乎没有。
就连桑雅都说不出话来。
独一无二的爱,桑雅也得到过,因为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可父母总是私底下叹气,说要是能生个儿子就好了。
表明决心后,江河没有再说什么。
他为桑雅爹把脉。
桑雅娘顿时顾不上妇人不得插手男人之事的规矩,焦急地问道:“大师,孩子他爹腿能治吗?”
江河没有急着回答,他摸着桑雅爹的小腿。
这下子,连巴图都忍不住凑了过来,关心地看着养父的腿。
在众人的注目中,江河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朝他们宽和地笑了笑,说道:“放心,可以医治,就是要断骨重生,过程会很疼。”
高壮的胡人汉子闻言,不禁豪迈地大笑:“疼算什么,草原的子民就不怕疼!”
桑雅娘喜极而泣,就连桑雅面上都没了敌视。
自从她爹的腿瘸后,她拼命地想撑起这个家,若是爹的腿好了,她就不用这么累了。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远远还未到撑起一个家的年纪,她也会累的。
“对了,还有不育的毛病,你要不要治一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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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没说话,见状桑雅娘赶紧去拉两个孩子。
桑雅不想离开,义正词严地道:“阿娘,这种事有啥好避人的。”
“你闭嘴,跟阿娘出去!”汉人出身的桑雅娘的脸都涨红了,一手一个,将两孩子扯着离开。
草原不像中原,对男女之事视为洪水猛兽,对小孩子也没那么忌讳的。
桑雅娘将两个孩子拉走,除了她还有点害羞,更重要的是丈夫的面子,不能生,不管是草原还是中原,对男人而言都有失面子。
桑雅爹黝黑的脸都看得出涨红,他也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
不过,比起面子,对于传宗接代的渴望,让他可以忽略这些,他有些激动地看着面前的大师。
江河坦然道:“中原皇帝都有这个毛病,生儿育女又不只是女人的事。”
草原人崇拜英雄,虽说中原皇帝打杀不少胡人,但他确实是一个令人敬佩的英雄,就如同单于都长痔疮,胡人就觉得自己也长,就不丢人一样,桑雅爹也有这样的感受。
桑雅爹面露期盼地问:“大师,我还能治好吗?”
他虽然有闺女,闺女自幼打猎比小子还厉害,但心里一直是遗憾的。
在草原,只在男丁才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女娃都是男人的财产,桑雅再厉害,单于也不可能让她领兵打仗,唯一的出息就是嫁人。可娘家没有男丁,他这个当爹的还要怕女婿对女儿不好,所以他对妻女收养巴图一事,才会睁只眼闭只眼,就指望巴图将来能给桑雅撑腰。
“当然可以治。”和尚肯定道,“不是大问题,将来你想生多少个孩子就生多少个。”
桑雅爹先是狂喜,尔后不禁沉吟,然后苦笑道:“多谢大师,大师心机深,这是阳谋啊。”
他摸摸自己的瘸腿,垂下的眼睑掩盖各种心思。
巴图他是喜欢的,那孩子确实很好很孝顺,但比不上亲子的诱惑。
他年轻的时候受过伤,只得桑雅一个女儿,草原没有入赘这种事,日后桑雅会出嫁,出嫁后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他一直忧心日后他和老婆子老了怎么办。
草原的生活比中原人想像的更残酷,没有后代赡养的老人,最终结局是在迁徙的时候被抛下。
在食物极其匮乏的时候,老人也是最先被抛弃,有子尚如此,更何况无子呢。
他今年才三十出头,婆娘比他还小两岁呢,即使生孩子也来得及。
()桑雅爹的脸色阴沉不定,似是难以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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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雅爹又不是什么富豪,家境就这样,资源就这么多,将来若是亲生的孩子一多,分到的就少了,届时养子和亲子,你能平分吗?亲生孩子能看着老爹将自己的资源给不是亲生兄弟的义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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