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跳下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堆衣服,浅绿色的衣服。是浅绿军装。
她把这套衣服塞在我的手里,说:换上。想什么呢?
然后她就走了出去。她从我身边走出去的时候,我看到她的脸红了一下。这是一个熟悉的脸红,当初黑发的个子不怎么高的申城的女孩子的脸红,出现在一个个子高大金发碧眼的女人的脸上,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当两名浅绿军人走回到酒吧街上时,我才有时间问她。你要干什么?劫狱?
她说:跟我走。
我跟着她走了。我们经过了一条小巷,即我跟她约定的那个路口,又经过一条小巷,我看到了远处的灯光,那是这些天夜里唯一这了一片的灯光,即玻璃门玻璃墙的警察局的灯光。
我本来想说“过了”。难道是换地方关人了?再就是,如果要从后门摸进去,方向完全反了。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我什么也没有说。我感觉我被震住了。走在我前面的是一个我不认识的汪若雪或者珊德拉。她整个变了一个人。从我看到她蓝色的眼珠里的那种光泽,那种我在科雷棕色的眼睛里也见到过的光泽,即我说的含有某种非物质元素的光泽,从那时候开始,我发现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那个小鸟依人的傻白甜。当然她不是傻白甜已久,在细胞滩重逢后她就已经不是那个曾经的她了,但她内心还是女人的以及温柔的,甚至,不好意思,甚至还有着一种对我的怀念或者说怀恋的。不是我自作多情。但我真的看得出来,虽然她毫不犹豫地跟着或者说带着云吴在海边跟我们分道而行,但那种毫不犹豫里有一些别的滋味。
这回她才是真的变了。我感觉有一种脱茧成蝶的意思,感觉她在茧里挣扎了很久,甚至几年,可这回忽然就飞了出来,展开了翅膀。她的翅膀有一种震撼的力量,震撼的美。或者说,就象国际象棋里的小兵走到对方底线,转身成了女王那样。
在苏珊带着我钻出来的生活区和高原边上的小房子那里,我终于抓住了她的一条胳膊。我都有点气喘了。我说:能告诉我到底到哪里去吗?死你也得让我死个明白。
她说:不是你说的劫狱吗?
我说:可是,这个监狱难道在大海里?
她的脸上闪过一个笑容,在最后一个路灯昏暗的光线下,我都怀疑她是否笑过。我定睛再看的时候,她的脸上只有平静和坚定,或者说我说的那种非物质的表情,一种即使不说美丽但至少是迷人的非物质化。
她说:行。我是得让你死得明白。
她说,昨天,现在应该说是前天了,因为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她说的是浅绿军队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夜晚,她看到许多浅绿军人走进超市旁边再旁边的那个浴室。她也走了进去。那是她第一次走进这里的公共浴室。
她稍稍冲洗了一下,很快就走了出来,她穿上一套扔在椅子上的浅绿军装,再把挂在衣帽架上的另一套拿上,连同她自己的外衣,塞在一个同样挂在衣帽架上的布袋里,走出了公共浴室。
我说:原来前天晚上的大搜查是你造成的。
她说:我想是的。
她这话说得很平淡,没有附带任何的得意或者自豪。
她说,她本来只是临时起意,并没有想好接下来做什么怎么做。可是临时起意之后还有临时起意,因为她正好经过了警察局。
她本来已经过了警察局。可是她又折了回去。里面的警察见到她很惊讶,也很尊敬。他们问她有什么事。她说:少校让我们把犯人带走。警察问:什么人犯?她说:就是身上被打穿的那个人。一个显然是领导的警官走上前来说:你好上尉。可是我们的领导说是明天夜里也就是后天凌晨两点送这些人去半山。她说:半山?那警官说:难道你们要带他们到别的地方去?如果是这个意思,最好在你们离开前让你们的少校跟我们的区长沟通好。我们只听我们区长的。
她说:回宿舍后,我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想出头绪来。就是你说的劫狱。怎么劫?靠我们几个人去警察局里劫显然是不可能的,再叫上其他人我们也是肉身,我是说我们什么武器也没有,那是送死。直到昨天傍晚,我们走到那两栋房子被你们的细胞炸平甚至炸出坑来的地方,我看得很仔细。你们那两栋连着的房子那里我没有看到什么可能性。可是在那栋神秘的小房子的地基那里,我看到了一个被剩余的水泥块覆盖着的一个洞口,我相信我看到了下面的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