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他。这个昂兰大科学家。科学家永远跟问号有点关系。
走到当初他给我上课的地方。又在礁石上坐了下来。他和我几乎同时坐下的,没有人提出什么动议。
我说:老师,你担心什么?
我称他为老师,我也称盎格鲁为老师。昂语里所有的人都被称为“油”,没有所谓的敬语。可是,在有些人面前,我却觉得有些不那么妥当。在大家都是油的情况下,我好象觉得只有称老师才能补偿一些我对他们的尊敬之意。
他说:你就不担心吗?
我说:我说不好。但是,这种混合液既然可以治病。
他打断了我:治病?副作用都没有搞清楚、更没有解决,就治病?即使是治病,为什么针对一个民族?对这个民族好?可是为什么只对一个民族好?我们这里的人来自地球每一个角落,来自很多民族,种族,可是却只对一个民族或者种族好?你觉得可能吗?目的是什么?这不是有点奇怪,甚至相当奇怪,非常奇怪吗?
我对这个大教授忽然进入口若悬河状态有点吃惊。他平时说话一句是一句,我不记得见到过他这种“来瀑”状态。这象是一种受了刺激的说唱艺术爆发。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对我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就当是我听说的,你也只是道听途说。
我说:我明白的。我懂。
他说:这个海滩或者说研究院有许多秘密。这个秘密是跟我们相关的。听说,当然我也仅仅是听说,我听说这个研究院原来有三名院长,后来第一院长得了老年痴呆症,情况越来越严重,已经完全无法工作了。第二院长来找我,说要用我们的研究结果来试试。我说,现在副作用也没有搞清楚,怎么能试?第二院长说,反正他的情况已经严重到极点了,即使失败,也不会更坏了。我后来就同意了。结果我们给第一院长注射了混合液。第二天,第二院长就来了,非常兴奋,他说,成功了!祝贺!我问怎么成功了。他说,大院长的智力和记忆力在一夜之间就完全恢复了。这可是了不起的成就。
当时,我们也非常高兴。
可是,一星期后,阿尔贝特来找我。我跟他到了一区,就是研究院总部所在地。直接到了那里的医院。我见过大院长的,可没想到这次会这样见面。他被套在精神病人穿的衣服里,倒在地上也停不下来,不停地蹿,弹,跳,还不停吱吱地叫。
吱吱地叫?我惊问,象老鼠那样?
他说:对,就是那样。大院长成了一个最精神病的精神病人了,应该说,他整个变成了一只大老鼠,不但完全没有了人的样子和思维,而且许多动作变得跟老鼠一样,见东西就啃,不管是木头的还是金属的。我们完全束手无策,给他注射很大剂量的镇静剂才勉强让他安静下来。那时候我在研究院中心医院待了一段时间,专门负责大院长的治疗。有时候,在镇定剂药效刚过去的时候,他会清醒一段时间。应该说是一种半清醒。在这种状态下,他说话会夹杂着吱吱的叫声。我试着跟他聊天。这时候,我发现他象是变成了一个小孩子,一个非常诚实的小孩子,你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你什么。
我问他,你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他说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只有不后悔。我听得很奇怪,我就问他,那么你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情是什么。他得意地告诉我,他二十八岁的时候杀了一个人,然后把他埋了。他非常详细地向我描述了他杀和埋那个人的过程。也告诉了我他杀这个人的原因。他还说他最爱的人不是他的太太,而是一个男人。他也非常详细地对我描述了他跟那个男人的爱情,详细到所有跟性相关的细节 。
后来来了一个人,他们说他是新的大院长。新大院长问这个旧的大院长情况怎么样,我就说了他在清醒的时候这样的情况。这个新院长非常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之后,有人对我说,这种人鼠脑细胞精还是要做,而且要大量地做。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不太清楚。不过他又说,有人发现这种细胞精可以让人说真话。
我机械地重复着:说真话?
他说:是啊。我不管他们用这个干什么,我认为我的发明没有白发明,只要有用就好。
我说:那个大院长呢?
他说:我离开院部医院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清醒的时间了。打了镇静剂,他就睡觉,睡醒了就吱吱叫,脑袋乱动。后来他们把他固定在了床上。离开那里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我感觉到了有人在打我,在抽打我的脸。然后看见了萨克逊。我看见了他的手,我看见了他的手的弧线,我明白了,他的手刚刚从我的近处撤离。曾经很近,非常近,它曾经在我的脸上,从我的脸上离开。
我叫道:你打我?我叫得很响。
然后我明白了,我刚才进入了一种大脑空白的状态,我完全不知道我在这个状态下是怎么一种表现。也许是发呆,也许是手舞足蹈。萨克逊并无恶意。他一定是为了把我从一种反正是可怕的状态中拉回来。
我说:我怎么啦?
萨克逊笑笑:没关系。
我说:不好意思。我可能是黑出了。
我是用昂语说的,不来客奥特,意思跟汉语里的脑子一片空白是一样的。一黑一白,相反而又相同,这就是语言的民族区别。其实我出现这样非常状态,实在是很不应该的。几年前和几年来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有那么多的惊心动魄,我应该有强大的或者说麻木的心理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