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会汉语?
也许她没有想到我真的会说汉语,脸上露出几分惊讶几分喜悦。她说:当然了,我的爸爸是汉人。你爸爸或者妈妈是南美人吗?
她说的仍然是字正腔圆毫无老外口音的汉语。
我说:没有的事,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汉人,从来没有拐过弯。
她嘻嘻地笑了:拐过弯?这话很地道,地道的汉语。看来你还真是汉人。我明白了。应该说我有点明白了。
我说:你明白什么了?
她说:在这里,我遇见过一些自己坚持说自己是某个国家的人的,他们长得却完全不象这个国家的人。有的人很惊讶,自己的皮肤怎么从白的变成黑的了,或者从黑的变成白的,可是他们好象真的不知道自己长得完全不是他们自称的那个民族的人的样子。这件事或者说这些事一直让我很疑惑。可是,你也这么说,而且,你的汉语真的说得没有毛病。我有点相信我的一个猜测或者说有点相信这里的一个传说了。
我说:什么传说?
她说:有人说,所有到这里来的人都被改变了相貌。但却没有人能证明这一点。
我说:我的相貌真的不象汉人吗?
她说:一点都不象。
她又说: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
我说:八个月前,至少。
她没有追问或者没有注意到我说的“至少”有几个意思。只顾按她的思路继续提问:你来了以后没有见过自己的相貌吗?
我说:见不着啊,这里一面镜子都找不到。
她说: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尤其我们女孩子,没有镜子的日子真的很难过。
她说:我学过美术。我画人还很象的。这样,我给你画一下。这里没有颜料,我画不出彩色的画来,但你的长相我可以让你自己看看。
她从礁石上走了下来。她的脚步还相当的轻盈,飘着大海的气味。我恍惚了。
我跟她走到沙滩上。她让我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她想了一下,脱下了自己的鞋子,就用这鞋子在沙子上画了起来。
我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个画家,是一个很会画画的女孩子。一会儿功夫,沙地上就出现了一个男子。
我必须指出,她画的这个人是个男的,可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说,于我而言完全是一个陌生人,年轻,略有些粗野。
我说:你,你是叫娜拉对吗?布易生那个剧里的娜拉?
她说:是啊,我叫娜拉。跟那个娜拉同名。
我说:娜拉小姐,你真的没有骗我?你真的画的是我?
她说:当然了。我怎么会骗你呢?你到这里来了八个月对吧?
我说:是的。怎么了?
她说:在这八个月里,你真的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变化?
她这话提醒了我。我说:我发现了的,七八个月前,刚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变得年轻了很多,从来也不象现在这样孔武有力,我这个从来见到体育就头疼的人,忽然身轻如燕,就象学了传说中的轻功一样,不能说会飞吧,可是忽然就会翻跟斗了,而且是空心跟斗。
她惊讶的眼睛睁得很大,看着挺天真纯洁的样子。说实在的,她算不上美艳,但越看越有味道。尤其是在她的眼睛睁得这么大的时候,真有点让人想要亲近的感觉(受累。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好)。
我又说:对了,还有一点是我不能理解的,我感觉到了,我的皮肤的颜色变得深了。但这我没有太在意,因为我以前,在南方海滨暴晒两个星期后,皮肤颜色也变深了。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种深跟现在这种深是不一样的,那种晒黑的深,是会慢慢重新变淡的。而现在这种深色却一直没变。
还是我继续说话,因为她一直瞪着那天真的眼睛看着我。
一种可能性是,她忽然对我失望了,因为我不是那个人,那个叫内牛儿的。因此,她不想跟我说话了,第二种可能性,她觉得我很可爱,或者说被我迷住了,第三种可能性,她在想怎么进一步地了解我,因为她觉得我是一个值得探索的物体。
我说:娜拉,你怎么啦?
她不说话。
我又问:哈罗,娜拉,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