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朝堂上的群臣,也趁机纷纷庆贺。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因为谁都知道,今天这两个六百里加急的报捷,其中一个可能还是好消息。
但是后面一个对于皇帝来说,就是巨大的坏消息。
甚至,前一个就算是好消息,也会让皇帝心生不快。
但是,偏偏他还都不能发作。
福州洋人那边退让了,你难道不该高兴?
长江这边,英国人的舰队妥协退让了,你难道不该高兴?
这难道不是大清的外交胜利?
经过无比复杂的表情管理,皇帝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好,好!”
“田雨公做得好。”
“长江那边,也做的不错。”
而此时,崇恩出列道:“皇上,福州将军耆龄颠倒黑白,草菅人命,请皇上责罚。”
苏曳当时出兵的条件之一,就是让崇恩担任都察院右都御史。
很多人都担心,他会借机乱喷,结果并没有。
他反而表现得相当克制,甚至绝大部分时候不说话。
此时听到他的话,皇帝本能地厌恶皱眉。
但是,内心无尽的火焰,仿佛得到了一个倾泻之处。
听到糟糕的消息,要让他笑,内心窝火之极。
正好借着耆龄泄愤。
顿时,皇帝怒道:“福州将军耆龄……”
皇帝正要下旨对耆龄严惩。
而这个时候,肃顺出列道:“皇上,莲嫔娘娘诞下龙子,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肃顺赶紧出来阻止皇帝。
耆龄这个人本事不差的,这一次完全是为了皇上背黑锅。
他做这些恶事,完全是因为忠诚。
如果严惩了他,岂不是让忠臣寒心?
显得皇上刻薄寡恩,显得朝廷凉薄?
今后谁还敢卖命?
咸丰皇帝只是在气头上,顿时也立刻醒悟过来道:“拟旨,令福州将军耆龄立刻进京,朕要好好申斥他。”
然后皇帝直接起身,道:“今儿,就先这样散了吧。”
杜翰道:“皇上,江西那边报捷,请皇上嘉奖。”
皇帝不由得一愕。
嘉奖?朕恨不得扒皮抽筋,还嘉奖?
但杜翰是绝对的自己人,而且是苏曳的死敌,显然不是无的放矢。
于是,皇帝道:“对,江西那边逼退了洋夷的舰队,沈葆桢有功,你们回去思考一下,应该作何封赏。”
然后,皇帝直接离开了朝堂,朝着后宫而去。
…………………………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莲嫔虚弱道。
嬷嬷便将婴儿放在她的面前,因为已经足月了,孩子很强壮,甚至都已经微微张开了。
不是红红皱皱,而是白白嫩嫩的。
已经称过了,整整五斤六两(相当于现在的六斤七两左右)
单纯从身体上看,比起载淳仿佛要好上不少。
看到孩子的这一瞬间,莲嫔顿时心脏微微一促。
但是很快就暗骂自己做贼心虚,压根就没有危险,旁人也只有夸奖孩子生得好。
很快皇帝就来了。
伸手抱过了孩子,高兴得哈哈大笑。
“好,好,好……”
“这孩子生得好,生得好……”
此时,婴儿睁开眼睛,直接哇哇大哭,手舞足蹈,显得强健有力。
皇帝更是高兴,道:“哟,这么有力气啊,我们的二阿哥,未来只怕是一个巴图鲁啊。”
“莲嫔有功,册封莲贵妃。”
而此时,莲嫔还挣扎着要起来,给皇帝跪下谢恩。
“莫起来,莫起来,伱辛苦了。”
皇帝走了之后,皇后和懿贵妃等人才进来探望。
两个人对孩子都赞不绝口。
丽妃忽然道:“哇,二阿哥眼睛好大好漂亮啊,这大双眼皮,跟我们格格一样样的。”
这下子大家都发现了,而婴儿确实有一双大眼睛,而且是明显的双眼皮。
满清的皇帝大多单眼皮,倒不是没有双眼皮的,就是少。
当然,大家压根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就纯粹是夸这孩子长得漂亮。
…………………………
回到三希堂后,皇帝的所有笑容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又得了一个龙子,皇帝当然高兴。
但是这根本抵挡不了所谓长江捷报带来的伤害。
面对肃顺,杜翰等心腹重臣,他也不在掩饰了。
怒吼道:“还要朕忍他到什么时候?”
“报捷?他这是诛心!”
“斗了这么多回合,结果呢?结果呢?”
“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
顿时,肃顺等人跪了下来,道:“皇上,臣等有罪。”
皇帝道:“主辱臣死,你们是有罪。”
接着,皇帝忽然道:“拟旨,封荣禄为镶蓝旗满洲都统,直隶提督,天津新军督办大臣,领直隶布政使衔!”
肃顺等人微微一愕,这荣禄也晋升得太快了。
但是很快,大家都明白了。
这也是皇帝报仇的一种方式。
荣禄之前是苏曳的手下,现在你看看,苏曳罢免了所有的官职,而荣禄扶摇而升。
苏曳你眼红吗?
现在荣禄的官职,已经马上要超过你的巅峰时期了。
直隶是天下第一行省,他的布政使确实和江西巡抚是平级的。
但是正都统,加直隶提督一职,确实超过了苏曳巅峰时期的官职。
接着,皇帝又道:“天津新军扩编,拨款二百万两银子,再练五千人。”
“拟旨,册封伯彦讷谟祜为新军帮办大臣,天津镇副将!”
这又是对苏曳的报复。
苏曳不是把伯彦打倒了吗?那朕直接把他提拔起来。
你所有的对手和敌人,朕全部提拔。
接着,皇帝道:“朕说了,不想忍了,怎么做?一劳永逸,彻底解决。”
杜翰道:“皇上,如今南方战局已定,正好可以全力以赴对付苏曳。但是有一个问题,我们先要弄明白,洋人为何会这样做。”
“不管是在福建,还是在江西,洋人都没有理由退让妥协,我们需要找到里面的原因。”
“把所有的事情了解透彻之后,再下手。”杜翰道:“至少从表面上看,苏曳逼退了洋夷的舰队,对于天下人来说,这是大功。我们要先确定,利用洋人借刀杀人的计策,还能不能用。”
皇帝点头,认为有理。
“桂良在哪里,让他立刻进京!”
………………………………
此时,苏曳亲自去武昌拜访曾国藩。
其他方向,闽浙总督田雨公、江苏巡抚徐有壬、浙江巡抚王有龄、江西署理巡抚沈葆桢都已经前往上海了。
如今就剩下安徽、湖南、湖北了。
七省盟约,总是要比四省盟约要强大一些。
能不能拿下这三省,关键就是看曾国藩了。
在这方面湘军还是很团结的,完全共同进退。
黄鹤楼。
两人站在黄鹤楼的最顶层,俯瞰滚滚长江。
曾国藩忽然道:“苏曳大人,自古以来,不知道多少文人墨客在这黄鹤楼上留下了不朽名篇,为何偏偏现在就没有了呢?”
苏曳道:“因为文明沉沦,迷茫未知,就算有好诗好句,也失去了将其捧上云端的自信了。”
曾国藩道:“那本朝之初,还是自诩天朝上国。”
苏曳道:“那时候满族入关,还未汉化,压制文章都来不及,哪里允许你张扬?”
曾国藩道:“苏曳阿哥,你就是满族啊,你还是宗室。”
苏曳道:“汉族也好,满族也罢,都是华族,也只有华族。”
听到这话,曾国藩心脏不由得一跳。
就单单这一句话,苏曳所图甚大。
也就单单这一句话,就足以表现他的异心了,放在几十年前说出这句话,都是要完蛋的。
曾国藩道:“你是来邀请我参加你的七省盟约的?”
苏曳道:“是的。”
曾国藩道:“会对抗朝廷?”
苏曳道:“可以这么认为。”
曾国藩握住窗框的手顿时微微一紧,他发现和苏曳交流的感受了。
从头到尾的直接,不婉转,不虚伪。
大部分时间,真的很好。
但有些时候,却让人很难办,因为直来直去,让你连婉转的可能性都没有。
要么答应,要么拒绝。
曾国藩道:“这件事情太大了,风险太高了。”
苏曳道:“是啊。”
曾国藩又道:“朝廷掌握大义,而且掌握着很多政治工具,随便打一下下来,我们就很难承受。”
苏曳道:“是啊。”
曾国藩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之所以成立七省盟约,就是为了抵抗朝廷的打击。皇帝本来要打击的是你这个点,一旦七省盟约成立之后,皇帝要打击的就是整个面了。朝廷会想着先拆解这个七省盟约,然后再来对付你,所以某种程度上,你是要把七省盟约当成你的护城河,你的城墙。”
苏曳道:“是的。”
曾国藩看得很明白,也说得很直接。
“我很难想象,你是如何说服田雨公、徐有壬、王有龄愿意冒着如此巨大的政治风险加入你的七省盟约,但是对于我湘军而言,这个风险不值得冒。”
苏曳点了点头。
面对眼前这个人,说什么国家利益之类的话,都是没有用的。
“额尔金伯爵下台了。”苏曳忽然道。
曾国藩一愕道:“他高升了?”
“不,是下台。”苏曳道:“我把他弄下台的。”
顿时间,曾国藩惊诧。
这可是大英帝国的老牌贵族,实权人物,曾经的北美总督,真正的远东最高统帅。
他的地位远超你苏曳,你怎么可能把他赶下台?
何其荒谬?
苏曳道:“我在这边搞七省盟约,和朝廷分庭抗礼,为伦敦的阿尔伯特亲王助力政治声势。而作为回报,他派遣大英帝国王储,还有乔治王子来见证七省盟约的签约仪式。”
“而且,大英帝国王室特使,也会在七省经济合作体中签字。”
大英帝国王储?!
曾国藩再一次感觉到微微的颤栗。
苏曳……竟然把这个世界最强帝国的王储请来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大英帝国的强大,但曾国藩还是知道的。
真正的天下第一,天下至尊。
曾国藩颤抖道:“你是如何赶额尔金伯爵下台的?”
苏曳道:“大英帝国王储在我的船上,我去挑衅额尔金伯爵,让他炮击我的战舰,他照做了。王储受伤,我们拍下照片。如果他不妥协,他炮击王储的照片,就会传遍整个欧洲,届时后果不堪设想,他甚至会失去传承了几百年的爵位,失去一切权势。”
苏曳的口气非常平淡。
但是在曾国藩的耳中,却震耳欲聋。
足足好一会儿,他问道:“这是你个人的计划?还是大英帝国王室也同意的。”
苏曳道:“大英帝国王室同意的。”
这里苏曳没有说明白,阿尔伯特亲王只是让乔治王子来冒险,绝对没有让爱德华王储来冒险。
但这种细节,就没有必要和曾国藩说了。
曾国藩是政治高手,当然明白此事的惊人分量。
完全没有想到,大英帝国王室在这件事上卷入如此之深。
这代表了什么?
大英帝国王室的强烈意志。
说得再直接一些,甚至可以看为大英帝国王室扶持苏曳的意志。
曾国藩道:“如果我不答应,你打算怎么办?”
苏曳道:“不怎么办,只能是七省盟约,变成四省盟约。”
曾国藩道:“然后呢?”
苏曳道:“然后,从我的本子里面彻底划去曾国藩,骆秉章,李续宾等人的名字。”
苏曳的口气依旧很平淡,没有发出威胁。
但,这就是严厉的威胁。
你怕得罪皇帝,那你不怕得罪我吗?
当然,现在皇帝至高无上。
而我苏曳,什么官职都没有了。
曾国藩立刻权衡,他能不能承受得罪苏曳的风险?
但,不管从哪个方向,他好像都能承受。
只是有一点,他不能承受。
额尔金伯爵离开中国了,而爱德华王储就在苏曳那边,那么苏曳是不能能封杀大英帝国和湘军的武器贸易?
其实,苏曳做不到。
因为,现在大英帝国战争派还是占绝对优势地位的。他们依旧会选择卖武器给湘军,给太平军的。
甚至就算是大英帝国王室,也根本不会阻止这贸易。
但是在曾国藩看来,却不是这样。王储和乔治王子都在苏曳那边,这听上去太惊人了。
给人感觉,苏曳就仿佛掌握了大英帝国在东方的某种大权一样。他不想狐假虎威,但是有些时候也没法子。
足足好一会儿,曾国藩道:“苏曳大人,你我有过仇怨,但很快就付之一笑了。所以你我二人,也算相知。如果我想要让你用一句话来说服我,你会用哪一句话?”
苏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说道:“皇帝快死了!”
这话依旧很轻,甚至都被山脚下的滔滔江水淹没了。
但对于曾国藩来说,依旧如同雷霆一般,震得他耳朵轰隆隆作响。
如果是其他人说出这句话,曾国藩肯定呲之以鼻。
皇帝才二十几岁而已,虽然身体不太好,但再活个十几二十年根本没有问题。
但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苏曳。
此人刚刚把额尔金伯爵赶下台了。
这个人刚刚把大英帝国王储邀请来中国访问了。
当然,曾国藩还有很大的疑问。
比如,就算皇帝死了又怎么样?
现在整个朝廷都是你的敌人,换一个皇帝上来,依旧会打压你。
你在朝中,根本没有盟友了。
但苏曳的潜台词他却是明白的。
现在皇帝在位,你曾国藩想要站位皇帝那边。
那未来皇帝死了,我苏曳进入中枢后呢?你是不是要为今天的站队付出代价?
所以曾国藩猛然地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淡然的选择。
而是关乎生死的抉择。
甚至有一种感觉,你是选择现在,还是选择未来?
曾国藩忽然道:“苏曳大人,我可以去拜访王储吗?”
苏曳道:“当然。”
这句话其实显得有些小人了。
你是担心我苏曳胡吹大气,所以要验证一下对吗?
但苏曳却不觉得有什么。
然后,两人便要离开黄鹤楼。
忽然,曾国藩道:“苏曳阿哥,难得登上一次黄鹤楼,你不写首诗吗?”
苏曳想了一会儿道:“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这个时候,拿出这首词,就非常恰当了。
不抄则以,一抄就是气势磅礴。
曾国藩一愕,道:“好词,好词!”
………………………………
接下来,曾国藩和苏曳乘船离开武昌,前往九江。
在苏曳的引荐下,曾国藩和爱德华王储,乔治王子进行了会面。
巴厦礼作为翻译。
甚至,苏曳都故意不在场。
曾国藩拐弯抹角地询问大英帝国王室对大清的立场,对苏曳的立场。
爱德华王储很叛逆,很年轻,但这个时候的回答,也算是滴水不漏。
毕竟,人家只是性格野,但还是很聪明的。
但是……巴厦礼的翻译,却漏得厉害。
“我的母亲,也就是大英帝国的女王陛下觉得一个腐朽保守的大清领袖是不符合大英帝国的期望的。一个开明的领袖,符合大英帝国的利益,也符合整个世界的利益。”
靠,这种话也就只有你巴厦礼敢瞎翻译了。
这句话听上去像什么?
大英帝国的孤注一掷要扶持苏曳上位。
曾国藩问道:“那么在贵国眼中,苏曳大人是一个开明的领袖吗?”
巴厦礼翻译道:“那在贵国眼中,苏曳爵士是一个开明的政治者吗?”
爱德华点头道:“当然,当然,苏曳大人是我见过最开明的东方贵族,完全不敢想象,不可思议。”
巴厦礼翻译:“当然,当然,苏曳大人是我们见过最开明的政治领袖,由他带领中国,是最好的结果。”
曾国藩不懂英语,但是却能看得出爱德华王储的口气。
甚至inconceivable和ofcourse的英语,他还略懂,因为长期和洋人贸易,而且英国人也派过使者和他接触过。
这个爱德华王储看上去对苏曳非常推崇啊,这也代表了大英帝国王室的立场啊。
曾国藩道:“大英帝国对苏曳大人的支持,将会到何等地步?”
巴厦礼翻译:“王储殿下,您如何看待中英之间的关系?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
爱德华王储道:“中英之间的关系非常危险,接下来可能会走到战争的边缘。”
巴厦礼翻译道:“大英帝国将竭尽全力支持苏曳大人,甚至不惜发动战争。”
曾国藩顿时吓了一大跳。
因为war这个词,他也是听得懂了的,所以他没觉得巴厦礼在瞎翻译。
不过呢?
巴厦礼爵士对中国国情不够了解,他其实翻译得稍稍过火了。
但这种过火,此时效果还是很好的。
曾国藩怕皇帝,但曾国藩也怕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