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个时候我要回去,我要和我的兄弟姐妹在一起。”洪人离道:“我本来就已经无比愧疚了,这种时候如果不能和他们在一起,我这辈子都过意不去的。”
然后,她朝着九江城飞奔而去。
苏曳拦之不住。
然后,他不由得朝着西边方向望去。
虽然是晚上,看不清楚,但他仿佛仍旧看到了沈葆桢大人,此时正在眺望长江。
此人,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关键时刻,手段就是这么狠辣,果决!
谢谢你啊,沈葆桢大人。
…………………………………………
九江城内。
城墙之上,时时刻刻都有人警惕着外面的一切。
因为下大雨,桃花汛,江水,湖水时刻都拍打着堤坝,发出一阵阵巨响。
但刚才那一声巨响,还是显得刺耳。
所以,城墙上的人立刻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夜里,看不清楚。
究竟发生了什么。
“轰轰……”
猛地一声巨响。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整个大地。
然后,他们看到了惊骇的一幕,长江的堤坝上出现了一个缺口,洪水正在汹涌而入。
天!天哪!
顿时,城墙上的太平军立刻敲响钟声。
而且是那种非常刺耳的钟。
“当当当当当……”
钟声响彻在整个九江城的上空。
林启荣曾天养等将领冲上了城头,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很快,他们就知道怎么了。
因为听到了水的巨响,住在长江边上这么久,对这种声音太熟悉了。
“不好,有人掘堤!”曾天养高呼,这位老将军很长时间都是统领水师的,所以对这一切太熟悉了。
“天杀的清妖!”
“卑鄙无耻!”
“断子绝孙!”
“是苏曳吗?”立刻有人吼着问道。
曾天养道:“忠贞侯,如果缺口不大的话,还来得及!”
“我们城里的麦田还有一个月就成熟了啊,如果大水灌入进来,那就全毁了,我们最后的一点粮食也没有了啊,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啊!”
林启荣大声高呼道:“弟兄们,跟着我去堵缺口。”
随着林启荣一声高呼,顿时几千名太平军跟在他的身后冲了出去。
曾天养道:“侯爷,我去堵缺口,你留守九江!”
林启荣将他一把推开道:“我多少岁,你多少岁?”
等林启荣率领着几千人来到长江堤坝决口的地方,发现这里密密麻麻都是人。
“准备战斗,准备战斗!”
林启荣一声高呼。
顿时,这几千名太平军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抄起家伙,准备打仗。
但是下一秒钟!
林启荣等人看清楚了,这群人是新军。
他们看了太平军一眼后,哪怕对方准备好了战斗,也依旧没有理会,继续拼命干活。
每一个人身上扛着石头,扛着沙袋,拼命地望着堤坝的缺口冲去。
如同蚂蚁搬家一般,拼命去堵缺口。
上百只火把,把这片区域照亮。
苏曳也发现了林启荣,依旧没有说话,继续扛着沙袋往前冲。
副帅王世清,一个人扛着几百斤的巨石,往前冲。
见到这一幕,林启荣瞬间明白了。
毁坏堤坝的绝对不是苏曳,而是……天杀的沈葆桢。
对了,一定是他。
他的湘军在高处,所以洪水淹不着。
但是苏曳和他的太平军都在低处,会被洪水淹没。
呆了一会儿,林启荣大声高呼道:“呆什么?赶紧动手啊,堵住缺口!”
接下来,几千名太平军也疯狂冲上来,拼命用各种东西去堵缺口。
用各式各样的袋子,装上泥土去堵。
用巨石去堵住。
甚至用木头去堵。
一时间,苏曳的两千名新军,林启荣的几千名太平军,前仆后继,去堵这个洪水缺口。
完全分不清楚,谁是谁了。
就这么争分夺秒。
甚至,太平军摔倒了,旁边将他们扶起来的,就是新军。
就这样,几千人拼命地干了几个小时!
终于……
这个缺口被堵住了。
幸好现在长江水位还不高,水流还不是很恐怖。
幸亏这个缺口不够大,否则真的不可能堵住的。
但现在也只是勉强堵住了而已,因为最适合堵缺口的是沙袋,这样才能没有什么缝隙。
巨石,木头等等东西,还是有缝隙的,所以水还是不断地渗过来。
几千人还是不敢大意,找来了各种布,包裹上泥土,拼命去塞住各种缝隙,各种缺口。
中途的时候,老将曾天养还是来了,又带着两千人来了。
林启荣怒吼道:“伱来做什么?不用守城了吗?”
曾天养道:“王娘守城。”
几千人,继续拼命。
甚至找来杂草,混着泥土,去堵住这个缺口的缝隙。
“好像……好像没有多少水渗进来了。”
“我们是不是成功了?”
“成功了,成功了……”
有些年轻人忍不住大声欢呼,然后去抱住了身边的人,然后发现身边的竟然不是同袍,而是苏曳的新军,又或者是相反。
但是在这种天灾面前,人心是最容易凝聚在一起的。
接着,新军开始开始吃东西了,拿出了自己的干粮。
新军伙食很好,但这是在野外,所以也只有大饼吃。
但就这香喷喷的大饼,也让林启荣的太平军垂涎三尺了。
新军兄弟们,此时各个主动出击。
直接将手中的大饼撕下一半,朝着边上的太平军递过去。
“来兄弟,一起吃。”
“一起吃。”
但是,大部分的太平军都没有动。
苏曳的新军士兵道:“吃了我一块饼又怎么样,难道在战场上我还会让你手下留情吗?吃了我这块大饼,在战场上你见到我,依旧直接将我砍死,行不行?”
大部分太平军依旧没有动,而是望着高处的主将林启荣。
苏曳撕下一半大饼递给林启荣,喝了一大口烧酒,又把酒壶递给了林启荣。
对方微微一愕,然后接了过来。
先吃一口大饼,然后喝下一口烧酒。
林启荣一吃,顿时底下的兄弟们也都纷纷接过新军手中的大饼。
两支军队,暂时忘记了敌对,忘记了仇恨。
坐下来,喝着水,吃着大饼。
“轰隆隆隆……”
“啪啪啪……”
天上,又一阵电闪雷鸣。
苏曳和林启荣互相对视一眼,心中暗道不好。
果然,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老将曾天养大声高呼着,手脚并用,爬上了堤坝。
“老天爷啊,龙王爷啊,求求你别下雨了,求求你别下了啊……“
曾天养在堤坝上,不断对着长江磕头。
“不能下了啊,我们的粮食,还有一个月就丰收了啊,不能再下了啊……”
“我们断粮了啊,不能下了啊……”
曾天养不断磕头,不断大哭。
林启荣大声道:“下来,你下来!”
而此时,苏曳听到了一阵阵声音,仿佛要迸裂的声音。
不好……
这缺口虽然被临时堵住了,但是牢固程度是远远不够的,属于一个非常脆弱的平衡。
现在暴雨倾盆而下,水位会再一次上涨。
那这个临时堵住的缺口,可能随时会再一次被冲垮。
而现在根本找不到东西堵了,所有的袋子用完了,所有的木箱子也几乎用完了。
所有的石头也用完了。
苏曳道:“林将军,该走了。”
林启荣道:“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而就在这个时候!
这个堵好的缺口缝隙,再一次往外渗水。
渗水的地方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林启荣朝着堤坝上的曾天养大声高呼道:“你快下来,你快下来。”
老将曾天养绝望地望着这一幕。
“砰……”
然后,刚才被堵住的地方,直接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洪水再一次涌入。
接着,缺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所有人绝望了。
老将曾天养一声悲呼:“老天爷啊,你为何如此无情,我的粮食啊,我们亲手种出来的粮食啊。”
然后,他一时想不开,整个人直接就朝着长江跳了下去。
绝望之下,他竟然是要跳江自尽。
“砰!”
但是,他没有跳下去。
被两个人,活生生按在了地上。
一个是他的亲兵,另外一个是王世清。
没能自杀成功,曾天养躺在地上,嚎啕大哭。
苏曳来到林启荣边上道:“林世兄,这个缺口堵不住了,你们的人要做好一切准备,全部到高处去,站到房顶上去。”
“你们种的那些粮食,肯定是保不住了,现在甚至都刚刚开始灌浆,不要为了收割这些粮食,白白丢了人命。”
“接下来整个九江城周围,都会变成泽国的。”
“我要带着新军撤走了……”
“再见!”
接着,苏曳大声下令道:“新军将士,全部撤离!”
随着苏曳一声令下,两千多名新军用最快速度,朝着东边的某个地方撤离,然后在那里登船。
时间要快,要快!
“保重!”苏曳不管对方同不同意,紧紧握住林启荣的手。
然后离开!
林启荣看着管涌越来越多。
很快又要再一次决堤了,肯定保不住了。
于是,林启荣也大声高呼道:“走,走,走……”
“全部撤退回城!”
然后,林启荣和曾天养二人,也带着几千名太平军拼命撤退。
趁着最后的时间,把城内的人组织上屋顶,把仅剩的物资,也全部搬到高处。
这完全是和时间赛跑!
………………………………………………
而此时,九江城内的太平军。
已经全部动员起来了,把所有的一切,全部往屋顶上搬。
还有很多人,正在用镰刀收割麦子。
林启荣带人入城之后。
此时,洪水已经不断灌入进来了。
“轰轰轰……”
那个原来勉强堵住的缺口,此时再一次迸裂。
汹涌的洪水,再一次狂奔而入。九江虽然有城墙挡住,水一下子进不来,但是城墙年久失修,不知道有多少管涌之处,大水迟早会涌进来的。
林启荣撸下一串麦穗,放在嘴里大嚼,里面个刚刚开始灌浆而已。
“别割了,别割了……”
“抢救物资,上屋顶,上屋顶。”
“全部到最高处去。”
“所有的伤员,女人,孩子,到有屋顶的高楼去。”
“所有男人,上城墙,上屋顶!”
然后,林启荣就站在城头上,看着堤坝决口的地方,洪水如同巨龙一般涌入。
满心绝望!
而在这个时候。
忽然东边城门外,来了一群人。
整整一千几百人。
每一个人身上口扛着一个大袋子。
竟然是新军。
林启荣一呆,这……这是做什么?
苏曳带头,来到城墙之下。
此时,洪水已经到了脚踝了。
林启荣此时也不疑有他,立刻带着人出去。
苏曳道:“林世兄,这是十五万斤的粮食,大部分是干粮,还有几百个火药包,我留给你们了。”
“非常抱歉,我暂时也只有这么多。”
“我要率军暂时离开了,去扬州弄粮食。”
“你们要抗住,等着我运来粮食。”
“别死,别自杀。让你们的兄弟们都别死,也别自杀。”
“等我运来粮食救你们!”
林启荣望着这一堆堆粮食,望着苏曳,他整个人都是迷茫的。
受到了强烈的震动,但是又完全不知所措。
“苏曳,我,我是不可能投降的,我不可能背叛天国的。”林启荣道。
苏曳道:“林启荣,我接下来但凡说半个招降,我就不配为人。”
“你觉得我是施恩图报之人吗?”苏曳大声道:“所有人见证,我今后在林启荣面前,在九江太平军面前,绝不说出招降二字!”
“接收粮食,接收物资!”
随着苏曳一声令下。
这一千多名士兵,纷纷将自己肩上的粮食,放在太平军的肩膀上。
“撤离!”苏曳一声令下。
一千多人新军,趟水飞奔,朝着东边的船队而去。
水位越来越高了。
林启荣望着苏曳新军的背影,一阵阵发呆。
“把粮食搬到最高处,最高处……”
几个小时后!
苏曳的新军,乘着上百艘船,沿着长江离开,返回扬州。
粮食和物资都不够了。
最关键的是,要把战场再一次空出来。
…………………………………………
接下来几日。
暴雨倾盆。
每天都在下雨,长江水位越来越高,鄱阳湖水位,也越来越高。
林启荣等人眼睁睁看着整个九江城,彻底变成泽国。
水位不断上涨。
三尺,五尺,十尺。
而且还在不断上涨。
再涨的话,就连屋顶也呆不住了啊。
无数人,跪在屋顶上祈祷。
老天爷啊,龙王爷啊,千万别再下了。
再下的话,我们就要全部淹死了啊。
此时,林启荣心中无比感念。
幸亏最后关头,苏曳送来了十五万斤粮食。
否则……弟兄们只怕真的要饿死了。
十五万斤,每一个人能分八九斤左右。
但是林启荣下令,每人每天,只能吃三两。
这样能维持的时间还长一些。
此时,所有太平军士兵都知道了,自己此时嘴里吃的粮食,全部是苏曳新军给的。
顿时,心绪无比复杂。
林启荣和曾天养望着泽国一般的九江城,缓缓道:“曾老,虽然东王死了,但我们是生是天国的人,死是天国的鬼。苏曳再好,那也是清妖头子,所以投降是绝对不可能的。”
曾天养道:“东王虽然死了,天王荒唐,我们心中知道。但是兄弟们心中,对天王还是有忠诚的,还是有情感的,投降是不可能的。”
林启荣道:“不可能投降,但也要报恩。”
曾天养道:“此时能够支撑我们的,也只有这股子精气神了。”
林启荣道:“随性而活,走到哪里就到哪里吧,走不下去了,就轰轰烈烈而亡。”
或许是太平军的祈祷起了作用。
次日,大雨停了。
久违的太阳出来了,而且温度开始上升。
众多太平军,仿佛再一次看到了希望。
……………………………………………………
而此时!
另外一个方向,太平天国北王韦昌辉之弟,韦俊!
这段时间,他一直带着一万多太平军在江西四处征战,前不久刚刚攻下吉安城。
比起石凤魁,这韦俊就要强得多了。
他也是湘军的老对手了,这些年和湘军交手,也算是赢多输少。
两年前,武昌城就是他打下来了。
湘军的教师爷,猛将罗泽南,就曾经被他击败过。
这段时间,他在江西打得好好的,正在四处攻城掠地,没有想到天京事变爆发了。
他也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冲击。
但是很快就缓过来了,因为他也算是胜利者。
他的兄长韦昌辉杀掉了杨秀清。
那个压在所有人头上的大山不见了,那个让人无比害怕的东王不见了。
消息传到韦俊耳朵里面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回师天京,帮助兄长韦昌辉维持局面。
但是有人告诉他,不要这样做。
他和北王韦昌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两个人不能都在天京,反而要一内一外,这才安稳。
如今天国大军分在两处地方,一处在天京、安徽附近,一处在江西周围。
北王韦昌辉背靠天王在天京,那他韦俊就应该在江西抓住兵权。
而江西的核心,就是南昌。
所以,韦俊应该率军入驻南昌。
韦俊觉得有理,便率领一万五千太平军北上,进驻了南昌。
于是乎,此时的南昌太平军,超过了三万多人,石达开不在,韦俊自然就成为了南昌太平军主帅。
只不过原本的南昌主将是石达开的部下,对于韦俊也是不大服气的。
但是,没有撕破脸皮。
因为翼王石达开只是去天京主持局面,阻止韦昌辉继续暴行,但局面还没有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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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天天转好。
温度越来越高,太阳暴晒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