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人的名字,秦襄当即就感到不妙。果然从中年人身后钻出一条体型很大的狗。
狗扑了上来——也许还没有,在狗现身的一霎那秦襄转身拔腿就跑,打不过就跑已成为了本能。
秦襄逃跑的方向是建筑工地,冲上一片凌乱工地后,他捡起地上的木棍猛地转身向身后的大狗挥去。狗头一缩正好躲了过去。秦襄没有打到狗,狗也因为他手中的木棍不再追赶他了。秦襄捡起地上的石头一顿乱丢,狗也不再叫了,夹起尾巴跑了。
远处传来中年人的声音:“臭小了,你他妈给我等着!”
“等就等!”秦襄毫不畏惧,还把手中的棍子灵活的转了个圈儿,“等着你给我买好吃的?还是等着你接我放学?”
说到这里秦襄忽然想到最后一句话说错了,放学后被人堵在学校门口可不是什么好事。
秦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这个中年人产生过节的。回想刚才的那句话他觉得对方也不是什么好人。说什么怪他大喊大叫,那他为什么出现在别人院子里呢?他猜想这个家伙要么是个贼,要么是个偷窥狂!既然是个恶人,那他也不再怕他了。
秦襄正要继续赶路,就在他耍着手中的棍子想要把它扔掉时,忽然听到一声尖叫。
“啊——”
他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缩了一下脖子。循声望去,身后是还在建设中的工地,到处可见凌乱的砖石土堆与建筑垃圾。楼墙外面的脚手架还在,未完工的楼房上是一个个黑洞洞的窗户,不知什么原因此时工地上一个人都没有。
那声尖叫是从不远处的窄巷中发出的,极为短促,就像是刚刚发出声音就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秦襄感到非常奇怪,因为即使声音有些变形但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小幽的声音。
秦襄向声音发出的那处小巷走去。
许多年后他回想起来,如果是因为那只恶犬的追赶让他听到了这声尖叫,那么他很想感谢那条狗与那个猥琐的中年人。
在楼与楼之间的小巷中发生的事让秦襄心跳加速起来,他握紧了手中的棍子。
三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地痞控制着小幽,似乎正要将她向深处拖去。小幽衣衫不整,胸前的扣子全开了。尽管她用尽力气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你们在干什么?”秦襄大喊一声。
三名地痞似乎被吓到了,猛地抬起头。他们打量了他一番后表情变得凶恶。其中一名染着红发的地痞厉声道:“滚,这里没你的事!”
秦襄大喊一声:“放开她!”
三名地痞不想理他,继续拖着小幽向巷子深处走去。小幽扭着头看向秦襄,睁得大大的眼睛透露着惊恐,闪烁着泪光。被紧紧捂住的嘴中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我让你们把她放了!”秦襄大吼一声没有丝毫犹豫,握着手中的竹棍冲了上去。
似乎没有想到秦襄有如此的胆量,一名地痞突然转过身,一脸凶恶的说道:“哦?你想逞英雄吗,小子?”
秦襄刹住脚步,因为他看到对方手中握着一把弹簧刀。
“拿根破竹竿子就了不起?”地痞弹出匕首的刀身,晃了晃。锋利的刀刃闪着白光,他将头一甩,威胁道,“滚!”
秦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双腿也不由自主的发起了抖。
小幽被另外两名地痞架着,眼看就要消失在墙角,秦襄的头和手中的棍子都垂了下去。
红发地痞冷笑一声,收回匕首,转过身去。
这时秦襄口中忽然尝到一丝甜味,那是蛋黄卷残余齿间的的味道。他想起了小幽的那句话:我就知道你会走这条路。
因为楼盘还未竣工,道路封闭,人迹罕至,学校中的学生即使家就住在附近也会绕行。而小幽会走这条危险的路,正是为了送给他亲手做的点心。
想到这里秦襄垂下的棍子又抬了起来,他大吼着冲了上去,手中的棍子猛地敲在了那名红发地痞的头顶!
……
秦襄身中数刀倒在了地上,三名地痞见他浑身是血倒地不起,丢下两人逃走了。
秦襄最终救下了小幽,他自己重伤住进了医院。这时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因为这件事他的人生从此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不是因为重伤,也没有任何后遗症。而是因为医生在救治他时发现了他得了一种怪病。
“怪病”怪到即使听过无数次,他都不能正确的念出那一长串拗口的名字。
秦襄的人生……或许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是两人的人生,都因为这件事被彻底改写。
“白易……”
“白易……”
耳边的呼唤声轻柔悦耳。
白易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床边坐着一名少女。一头浓密的黑发,额前梳着整齐的刘海,一袭黑色的连衣裙,修长的手臂肌肤莹润。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乌溜溜的眼珠看着他。
白易看着这名少女,眼神无比的诧异,仿佛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身处何地。
直到看到房间的摆设,他意识到这是一间病房,而他正躺在病床上,他回想起了一切。
“什么?”
“你醒了?”
“你刚刚叫我什么?”
“白易。”
“白易?”白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怀疑自己的名字,但是他就是觉得好像不太对劲儿。稍一回想脑海中突然涌现出无数的画面,画面翻滚,犹如泉涌,记忆多到让他一时产生一阵眩晕。最终那些凌乱的画面定格在了一个片段,因为这个片段似乎最近出现在了他的梦中。
他梦到了中学时代的同学,同学叫他的名字是:秦襄。
“这是……我的名字?”
少女的名字是笑千。她反问道:“你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我没有忘,但是……”白易想了想,最终将梦中的事如实道来,“但是,我梦到梦里有人叫我秦襄……”
笑千仍旧站在床边,尽管圆圆的脸蛋上木无表情,但眼神殷切,眼中流光闪烁。她张开了嘴,似乎说了什么,但声音微弱,即使房间内没有任何其它声音也难以听清。
一时间少年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感觉就像似在做梦。这难道也是一场梦?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白易感到记忆有些混乱,难道是因为这个该死的病?
从医生像宣读讣告一样宣布他得了那个怪病开始,白易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病床上躺了多少年了。脑海中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在阳光之下的街道上的记忆已经无比久远,仿佛上辈子的事。他还记得陷入昏迷前正是春天,万物复苏一片生机盎然。而此时,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户外草木枯黄,一片萧索,仿佛正值寒冬。
白易没有在名字的问题上过分纠结,活着对于他来说已是奢望,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再次昏迷后能否醒来。
那个模糊的梦境在他脑海中渐渐淡去。
可就在此时,笑千的声音像经过调整般逐渐放大。
“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请你千万……千万不要忘了我……”
笑千外露的表情很微弱,但那悲戚的眼神没有逃过白易的眼睛,他能感觉到她说这番时的真挚感情。两人同为庄吕博士收养的孤儿,虽然她平日里寡言少语,表情也同机器人一样鲜有变化,但少女美丽的身姿却是他在卧床生涯中能见到的唯一一抹亮色。她是白易卧病在床以来除博士外唯一见过的人。
白易疼痛的身体忽然在这时产生一股无名的燥热!笑千担心两人会分开,害怕他忘记她,可是他连动都动不了。
“你想多了……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白易没有说下去。
“滴——滴——滴——”
当房间内安静下来。心电监护仪的声音就变得惊心动魄。空旷的病房就像放大器,将“滴滴”声不断放大,每一声“滴”响都直入脑髓,刺弄着他的神经。身上的痛感也随之变大,每一个关节,每一块肌肉,痛入骨髓。
或许只有死亡才能结束痛苦。
白易看了一眼插在身上的那一根根管子,拔掉它们也许就可以解脱了吧。拔掉它们——如果能动的话。
白易问:“博士呢?”
笑千只是看着他,没有出声。这时,病房的门忽然打开了。敞开的门内驶进一台机器人,房间的干净整洁就是拜这台清洁用的机器人所赐。除此之外,监视设备正常运转,记录医疗设备上的各项数据也是它的工作。
机器人将机械手臂连接到医疗设备上下载数据,少年漠然的收回视线。
白易没有听到关门声,他转动眼珠斜眼一看。门口站着一个人,高大魁梧的身材几乎要将门框填满。
“博士!”少年感到一阵惊喜。
博士走近门,几乎同时少年感觉到手里被塞了一样东西。
笑千站起身,黑色吊带连衣裙同她那瘦弱的身体显得极不相衬,长长的衣袖,让她的双手无时无刻不包裹在袖口之下。她走了,一来一往与博士在门口擦肩而过。
笑千今天的样子让白易感觉有些怪怪的,还有这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呢?
摸起来硬硬的,像是一块石头,但又比石头轻很多。他想仔细看一看这东西,但是当博士走过来时,他将手缩进了被子里。
博士高大的身影立在床边,光线为之暗淡。厚厚的镜片遮住了他的眼睛,反射的白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在博士阴影的笼罩下,少年用干涩的声音发问:“博士,我的病……怎么样了?”
博士将白易身上的几根医疗设备的管子拔掉,病房门再次打开,一台又一台载着各式医疗工具的机器人排着整齐的队列驶进病房。
从刚才开始白易就感到身上一阵燥热。
博士操纵起了那些看上去很复杂的医疗设备。那些金属制品散发着冰冷光泽,继而他又看到透明的输液管里有液体流动着,那些不明的液体流进了他的身体。
白易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博士……”他虚弱的喊了一声。
无影灯被打开了,那一个个凸起的灯罩仿佛妖怪的眼睛。他感到一丝恐惧,右手抓紧了床单,尽管那只手是如此的无力。
无影灯下晃过凌乱的影子,像似魔鬼一般——那是博士在戴无菌的胶皮手套。
一阵巨大的恐惧自心底升起,犹如来自深渊的一双巨大鬼手掐住了他的心脏。
少年感到一阵汗毛直竖。禁不住浑身发起抖来。他想喊,想尖叫,想抓住能抓到的一切,并把它们撕碎。
然而,在最后他只是用喑哑的声音喊了一声,“博士……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句话,白易眼前的光线一点点暗下去,最后如同坠入深渊中一般陷入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