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了,哀家也不是在怪你,你毕竟年纪轻,笔力不够也是应当的。且你的文章,比起同龄人已经是强多了。”
沈青鸾便又宠辱不惊地道谢,太后忙令人扶着她起身赐了座。
人素来都是这么副贱样,你若是热情周到,她便会觉得是对方有求于自己,上赶着要奉承她。
可你若对她冷淡了,她反倒觉出你的金贵来了。
哪怕尊贵如太后,也免不了这个臭毛病。
这会沈青鸾收了以往的热情,变得惜字如金,太后心里头居然有些打鼓。
“你在慈昭殿,平日里衣食住行可还习惯?”
闻言,沈青鸾抬头,忽然看向杨姑姑。
那眼神太凉,宛若裹挟着冬日寒风,杨姑姑心头一怵,随即便是一阵恼怒。
还未来得及分清形势,下意识怒道:“你看我做什么!”
沈青鸾很快收回视线,变作委屈,咬唇吞吞吐吐道:“没有,臣女只是随意看看……”
“你!”杨姑姑一见她那矫揉造作的模样,便知道自己中了她的计。
其实她本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只是这些时日沈青鸾在她面前每每都要暗地里挑衅,她本就攒了一肚子气。
偏偏挑衅完之后,沈青鸾立刻又偃旗息鼓,让她误以为沈青鸾只有脾气,没有本事,早就对她含了轻视。
这会立刻反唇相讥,也是下意识的反应。
若是往日,奚落排挤她一两句也没什么,太后只会当看不见。
可这会,太后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阴冷地盯在杨姑姑身上。
半晌,苍老阴狠的声音响起:“杨嬷嬷,青鸾是哀家的贵客,谁准你对她无礼?”
杨姑姑心中一慌,连忙跪下讨饶,“奴婢一时失言。”
太后剜了她一眼,装模做样又骂了两句才冲着沈青鸾安抚道:
“青鸾,杨嬷嬷对你不敬,哀家替你出气便是,你年纪轻轻的可千万别将气憋在肚子里,女孩子整日里生闷气,可不讨喜。”
沈青鸾听着这似有若无的敲打,心底冷笑不止。
太后要她当牛做马,又要她乖顺听话,偏偏什么好处都不给,哪来的脸。
她之前对太后算得上极尽恭顺,可太后又给了她什么?
现在还想来那一招,她不吃那套了。
沈青鸾起身行了个礼,“太后娘娘误会了,杨姑姑并未对臣女无礼。”
太后以为她被自己哄住了,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没有就好,哀家就是喜欢你懂事,自然了,哀家也相信你的才华,这传记只是暂时的手稿?”
沈青鸾慢吞吞道:“臣女才疏学浅,未料到竭尽全力写的传记,太后看来却只是平平。
不如请文史库的夫子们一同来写,方才不负太后之名。”
太后脸上的笑僵了僵,随即如潮水般收了回去,面无表情,眼神阴沉地盯着沈青鸾。
殿内空气一时凝滞,燥热寂静得让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出了一身冷汗。
“沈青鸾,你可是沈氏女,写出这样的东西也不怕辱没了沈氏的名声。”
太后声音阴冷如毒蛇。
在沈青鸾这样无权无势的女子面前,她连做戏也只屑做三分。
屋内众人俱都战战兢兢地埋头跪着,正面承受太后所有戾气和威压的沈青鸾反倒没事人一般。
下跪的姿势依然轻快闲适,嗓音悦耳,可惜说出来的话却惹得太后火冒三丈。
“臣女不知哪里写的不好,会辱没沈氏的名声,不如太后指点一二?”
一阵无名火嗖地窜到太后的天灵盖,却叫她硬生生压住,压得她喉咙都快发干。
不知道哪里写的不好?
从头到尾平淡无奇,写得她只是世上最普通的女子老妇,压根没有李太后的惊心动魄,这叫写得好吗!
可这话,她却说不出来。
时人崇尚安贫乐道、不慕名利的超脱之态,她若公然说这些话,岂不是让人认为她追名逐利、爱慕虚荣?
那可真真是丢尽了脸面!
这个该死的沈青鸾,枉她之前还夸她做事周全、滴水不露。
如今这话像是一个大大的巴掌,扇得她眼冒金星。
的确是做事周全、滴水不露,这周全站在她自己这边时,绝不会被别人抓住马脚,她便也放心得很。
可这周全用在跟自己作对上头,饶是太后久浸后宫,居然也抓不住什么由头来发作!
难道她要硬生生忍了这口气吗?
她可是太后,大周最尊贵的女人,难道就拿一个小小臣女没有办法吗?
“沈青鸾,你可要想清楚。”
太后嗓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若是哀家将你赶出慈昭殿,你可知道会落得个怎样的名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