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村子,叫做悦新村,是祖祖辈辈生长的地方,亦是祖祖辈辈埋葬的地方。他们的故事由此而始,代代传承,直至今日。
江家依照字辈,到他这辈,为“仕”,父母为他取名:“仕祥”。
这村里有三户人家,自祖辈开始就极为交好,亲如兄弟,因此,三家虽无血缘之系,却有血缘之亲,每年过年,都会聚在一起。
除却自己早逝的兄长,江仕祥在另外两家还有两个兄弟,一个排行老三,叫“江仕康”,还有一个,叫“江仕才”,住在小新房。
那时正值贫苦年代,他们三兄弟自小一起长大,田间割草,山上放牛,河中抓鱼戏水,林里采蘑菇,捉天虫......
经历过粮食关,也赶上了大发展。
江仕康自幼成绩优异,趁着机遇,成为了老师,去到了城里生活。
江仕祥和江仕才,则守在这片土地上,春夏秋冬,岁岁年年......
乡间生活,春种秋收,夏长冬藏,无论是播种还是收割,村子里的人都会相互帮忙。每家人的稻田间,都是一家又一家的劳动力,他们一同忙碌着,又一同谈笑着。
闲时,大家聚在一起,夏秋院里乘凉,冬春火炉围坐,喝喝小酒,打打小牌,各家妻母一起话话家常。最热热闹的要数娶亲和过年杀猪,村里人都是相互帮衬着,又相互陪伴着。
到了五六十岁,父母离去,儿女成婚生子,大多到了外地工作,留下孙儿孙女,在他们幼时生长的地方。
这时,“陪伴”两字才更显厚重。
独自在家时,是老人陪伴着留守的孩子,亦是孩子陪伴着空巢的老人;大家聚在一起时,便是一个个这样的老人与孩子之间的相互陪伴。
江仕祥儿女成婚早,生子也早,其他家的孙子孙女尚在这村子里上学时,他的孙子已经到了外面去挣钱,只有一个晚一些出生的孙女,留在了这里。
平日里在家,只有他,孙女和妻子。更多时候,他会和江仕才一起,找几个好兄弟,喝酒打牌,抑或是带着小辈上山下河,陪小辈玩儿他们幼时玩儿过的东西。村子里的小辈,一看到他们两个,就亲切地叫着“爷爷”,小孩子们都知道,这两个爷爷慈祥,又和蔼。
对于江仕祥来说,儿辈、孙辈,都已可独当一面,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唯一让他挂心的,就是自己的两个兄弟和小孙女。
江仕康自幼身体不好,到了老时,患了许多病,好在,都不是什么太急重的病,但是在生活上,却被束缚了很多。
江仕才上有老母亲,下有孙子孙女,妻子对家中事务无一不亲力亲为,对待邻里细心周到,虽然强势了些,但这个家,在她的操持下,变得越来越好。
只可惜,江仕才的妻子在年过花甲之时,患了不可治愈的疾病,慢慢儿生活便不能自理,江仕祥去看过很多次,刚开始,她还能有说有笑地谢谢二哥,后来,连话也说不清楚了。对于她那样一个要强的人来说,得了这种病,是极大的折磨。拖了三四年,人还是走了,这对于她来说,许是解脱。但江仕祥时时想起过去,想到去仕才家做客时,她常常做许多好吃的招待。想到自己的孩子结婚时,在人们与新郎开玩笑打闹时,孙媳妇躲到她身后,她开心笑着的样子——他们虽非至亲,却如至亲。
大概过了三年,仕才家的老母亲走了,老人家高寿,是村子里最年长的人,自己小时候,老人家也给予了很多关爱。
大概又过了一个月,突然传来消息,说江仕才也走了。
那时,江仕祥心中万分悲痛,也万分震惊,因为太过突然。
后来向江仕才家的后辈问起,才知道,他其实患病已经有了很多年,之时一直拖着,在母亲去世后,家中已没有需要他照料的,他才在两个儿子的陪同下去了医院,可惜那时,是因为他真正撑不住了。
他自己生着病,依旧不辞辛劳为这个家忙碌着,照顾生病的妻子,赡养年迈的母亲,还要关心着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就连江仕祥这样,时时在他身边的人,也未曾察觉到他的异样。
江仕才走后,江仕祥每每想起幼时和他一起玩笑的日子,想起每次路过他家,他总会远远儿喊着“二哥”,让他去屋里坐坐。
难过之时,不免泪流,这时,小孙女拿着纸巾过来,拉着他的手,一双眼睛里纯真无邪:“爷爷,你怎么了?”
江仕才看着未经世事的小孙女,摸了摸她的头,
“没事儿,萤萤,快去叫奶奶回来吃饭了。”
萤萤熟练地跑到院子旁的高处,大声喊着:
“奶奶——奶奶——”
“诶——”
“吃——饭——了——”
他们这一生,在年幼时,送走了祖辈,在壮年时,送走了父辈,在老年时,送走了至亲兄弟好友,哪怕这一生无大病,无大灾,也还是会遗憾,因为总有牵绊,总有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