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军的坚持下,他又回到了《十七层》的拍摄,而拍完以后,他就会回医院。
回医院这件事是他的夫人韦苒坚持的。
江军本来连医院都不想回。
陆严河隐约觉得,江军老师是对结果很悲观,不愿意去医院,只想在现场,把这部戏给拍完。
韦苒是一个很硬朗的女性。这种硬朗并非是她的外表,尽管她给人一种野生动物的敏锐感。她其实很漂亮,只不过与陆严河常见的那种保养精致的女性的漂亮不一样,韦苒显然不太在意自己的皮肤、睫毛这样的细节,她似乎连一点妆都没有化。
一开始陆严河还以为韦苒是因为江军老师身体的事情,手忙脚乱之下忘记了。但接触了几天,陆严河才发现,韦苒似乎就是一个对外在形象是否“精致”不太在意的人。
陈梓妍跟她似乎也很熟。两个人一见面,都没有多少寒暄,只是一个简单的、深呼吸一般的拥抱,就像是翻越了千山万水。
陈梓妍跟韦苒说:“我给他在医院请一个护工吧。”
韦苒摇头,说:“不用,我这些天会在这边照顾他,等他把这部戏拍完。”
她又说:“奉义还不知道他爸的事。”
陈梓妍表示明白,不会说漏嘴。
陈梓妍其实没有多少时间待在这边。她看过了江军,跟胡思维他聊了一番以后,又匆匆离开了。都没有多少时间跟陆严河说话。陆严河知道她在忙天星奖的事情,一个重要奖项的成立和背后一个委员会的成立,想想都很复杂,更别说要去推动了。
陆严河以为陈梓妍不会再回来,没想到,仅仅一天之后,陈梓妍就又回来了。
她仍然去的医院。
这一刻,陆严河才知道,陈梓妍跟江军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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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军在片场从来没有流露出过一丝脆弱和对死亡的恐惧。
可越是这样,越让陆严河心里有些难受。他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毛病,人家还没有什么,自己倒是共情能力强得突出。
陆严河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做点什么。
直到《十七层》快拍完了,要杀青了,江军也终于确诊了。
胃癌,中晚期。
需要尽快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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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收工以后,陆严河准备回酒店,陈碧舸忽然喊了他一声。
自从江军晕倒进医院以后,陈碧舸就再也没有在收工后呼朋引伴去聚餐了。
陆严河有些意外地看向陈碧舸。
“你来一下。”陈碧舸招了招手。
陆严河过去,上了陈碧舸的车。
陈碧舸说:“江老师这事,我准备组织大家一块儿送点心意过去,他这些年当演员,也没赚什么钱,之前跟韦苒聊天,手术费都还在凑。”
陆严河一惊。
不是每个演员都像陈碧舸和陆严河这样赚钱,但是,陆严河以为,再不济至少衣食是无忧的。
江军老师难道这么多年下来,连手术费都凑不上吗?
这件事确实让陆严河没有想到。
但是,再一想,江军老师除了演戏的片酬,基本上就没有别的收入了。
他不像他们,除了演戏,还可以录节目、接代言、上直播等等。
“好。”陆严河马上点头。
陈碧舸叹了口气,“遇到这种事情,希望手术一切顺利。”
陆严河问:“碧舸姐,你之前跟江老师熟吗?”
“不是很熟,只是认识。”陈碧舸说,“之前梓妍跟我说过,有合适的机会带着江老师一点,不过,我演的戏也基本上没遇到过合适的,给人推荐过江老师几次,别人都因为江老师没有名气,最后没有用他。”
听到陈碧舸的话,陆严河感到不知所措。
因为这样的话,陈梓妍也跟他说过。
如果连陈碧舸都没有合适的机会推荐给江军,他怎么做得到?
可是这一刻,陆严河却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涌上心头——他必须要为江军老师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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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琦在电话里听陆严河说完他的心情,心底轻声叹了口气——陆严河太重感情了。
她并不是觉得这样不对,只是担心,陆严河这样的性格,以后会遇到越来越多这种事情,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陈思琦说:“严河,你别担心,碧舸姐接触到的项目,都是最顶级的项目,他们对演员也更挑剔,看不上江老师也情有可原,你跟碧舸姐不一样。”
陆严河的情绪很低落。
“嗯,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帮江老师。”
“现在重中之重是让江老师挺过这次手术,希望手术可以成功,碧舸姐拉着你们一块儿凑点钱给韦苒,也是这个道理。”陈思琦说,“至少让江老师能够享受到更好的医疗条件。”
“嗯,你说得对。”
“严河。”
“嗯?”
“你不是要跟胡思维监制合作一部情景喜剧吗?”陈思琦说,“你在那部戏上有话语权的话,可以请他们为江老师写一个角色,也不一定要常驻,就是时不时地在某一集当中出现,这样也可以,很多情景喜剧中都有这样的角色,不是吗?”
陆严河豁然开朗。
“还有,你写的《人在囧途》也好,其他的剧本也好,向片方推荐江老师在里面演一个角色,只要不是主角,都不难。”陈思琦说,“你能做的事情有很多,不要妄自菲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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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琦的话点醒了陆严河。
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情绪一低落,竟然都忘记了自己能做什么。
醒醒!
陆严河深吸一口气,告戒自己,不要再遇到事情就突然像被打击了一样、脑子都不转了!
你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学生了,你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陆严河深吸一口气。
收工以后,陆严河把自己写的几个剧本都拿出来看了一下,找了个打印机,全给打印了出来。
这些剧本里面,江军老师在《大红灯笼高高挂》里可以演老管家,在《胭脂扣》里好像就只能客串那个片场的导演了,戏份都不是很多,《人在囧途》里,更是只能随便客串一个角色了。
他写的这些剧本,没有一个主要角色符合江军的年纪。
这让陆严河又有些颓然。
其实,江军四十二岁的年纪,正是男演员的黄金时期。只是恰好陆严河写的这些剧本,都不是以这个年纪的男人为主的。
陆严河就在这反复折腾的心情中,迎来了《十七层》的杀青。
在杀青这一天,连备说:“拍摄《十七层》这样一部剧,是我从小以来的梦想,没有想到有实现的这一天,很高兴跟各位一起完成了这部剧的拍摄,希望以后有机会,我们再继续合作,希望我们第二季见!”
结果,大家都很伤感的时候,李跃峰更是难受。
“你们都有可能在第二季见,可是我却不可能了。”李跃峰的角色在这一部中已经死了。
其他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都杀青了,这个时候说这些。
陆严河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们以后可以在别的戏里合作啊。”
跟李跃峰合作了一部戏以后,陆严河发现,李跃峰这人虽然一堆毛病,但大体还是一个可以合作的人。
他喜欢拉踩别人,有点小心眼,还总想要占便宜,但演戏好,敬业,这么红的时期,拍戏期间基本上没有出去过,连陆严河都听到过他跟经纪人吵架,就为了不跟剧组请假去录一档综艺节目。在演戏这件事上,李跃峰是认真的。
陆严河也明白了,为什么李跃峰的戏小爆了好几部。他演戏动了真感情,真投入,观众自然能感受得到。
“唉,说是这么说,谁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一起合作。”李跃峰又说扫兴的话了。
陈碧舸翻了个白眼。
陆严河笑着说:“那我下次自己写一部戏,我们再请连备导演来拍。”
李跃峰嫌弃地说:“你写?猴年马月能写出来?”
陆严河佯怒:“那我写了,你别来演。”
李跃峰:“看你写的剧本怎么样再说吧。”
陆严河:“不用再说了,我已经把你排除了,你不在我的演员名单里了。”
李跃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行行行,我现在答应你,我演,行了吧?”
“……”陆严河无语地看着他。
这个时候,反倒是江军笑呵呵地拍了拍陆严河的肩膀,说:“没事,小陆,到时候你找我演,我给你演。”
陆严河点头,“行,那就把主角写给江老师演,李跃峰,你给我去演配角去。”
李跃峰瞪大眼睛,“什么?我可是一出道就演主角的!”
“正好让你感受一下新世界!”陆严河说。
陈碧舸就站在一旁,笑着看他们。
言知盟笑着问:“也是大逃杀这种题材的戏吗?我也想加入,可不可以给我安排一个能打的角色?”
陆严河看着他们所有人,脑海中忽然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一道闪电。
一部戏瞬间从他的记忆中浮现了出来。
《鱿鱼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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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严河一直不理解一件事,在穿越过来之前就不理解,那就是《鱿鱼游戏》为什么会那么火。
这部剧并不长,剧情也没有多么创新,可是,却直接火爆全球,成为有史以来最火的韩剧,还打破了流媒体的很多记录。
当时班上有很多同学都看了这个剧,跟大家一交流,发现大家对这部剧的观感都很一致,就是这部剧并没有那么优秀。
可它就是很火。
回过头再来看这部剧,陆严河却意识到了一件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那就是它虽然简单,不复杂,可也恰恰因为简单,不复杂,让最大范围的观众都能看下去。
一个故事越复杂、越高级,其实门槛就越高。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知道,但又往往难以与自己的审美习惯相融洽,简而言之,已经通过《西游记》建立了自己审美的人,很难去接受《大话西游》的无厘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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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层》杀青以后,距离开学还有几天。
江军直接去医院准备手术了。陈碧舸带着大家一块儿凑了五十万,交给韦苒,她一个人就拿了十万出来。
陆严河拿了五万。
韦苒一开始还推辞,不肯收。
是陈碧舸跟她现在的经纪人一定要将银行卡塞到她手里,说:“换做剧组任何一个人遇到这种情况,我们都会凑出这点心意,我们有缘一起拍戏,就是同事,换做剧组另一个人生病了,江老师难道不会拿出自己的心意吗?”
这样说,韦苒才收了下来。
她向陈碧舸深深鞠了一躬。
“我代老江多谢各位。”
“真的客气了,早日康复,我们还等着江老师回来拍第二季。”陈碧舸笑着说。
陈碧舸将钱送出去以后,拉了一个小群,把每一个给了心意的人都拉进去,说了这件事。
连备连发了十个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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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人之间总是要有一点温情的。
在江军这件事上,陆严河体会很深。
他跟陈思琦一起去拜访了一趟石夏老师。
石夏笑呵呵地招待他们吃了一顿午饭。
这一次,谁都没有提稿子的事情了。
拜访完石夏老师,陈思琦就准备回江广了。
她说:“我得提前几天回去,我们有个社会调研作业要做。”
陆严河点头。
陈思琦看了他一眼,察觉到陆严河似乎比以前更沉默了。
本来陆严河就不是那种很活跃的性格,现在更是沉默了。
“今年你的生日怎么过?”陈思琦问。
“我……大概率就是跟李治百、颜良他们吃个饭吧。”陆严河说。
陈思琦:“要不我们组织一个派对吧,生日派对。”
“啊?”陆严河一愣。
陈思琦:“把你的朋友们都请过来,大家一起好好地happy一下。”
陆严河说:“那你们都不在玉明,也不好过来。”
陈思琦说:“那你在演艺圈的朋友们不是在吗?我来帮你策划。”
陆严河摇头,“算了,太麻烦了,你们不在,我兴致也不大。”
在陆严河的心中,有两拨很重要的人,一拨是李治百和颜良,另一拨就是琳玉、李鹏飞他们。
陈思琦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知道你是因为演戏还是怎么回事,这一年来,你似乎越来越封闭了。”
“封闭?”
“嗯,有一种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封闭。”陈思琦说,“虽然很多表演艺术家都是这样,可我不希望你变成这样,在不演戏的时候,你要打开自己。”
陆严河哭笑不得,说:“我没有封闭自己,我只是因为江老师的事情,有点受影响,头一次碰到这种事。”
“我不觉得完全是江老师的原因哦。”陈思琦说,“也许很多人都认为情绪这种东西是没有生命的,可是,你们做演员肯定体会得到,每进入一个角色,经历一遍这个角色的人生,再出来,是会在你的身体里留下一些影响的,江老师的事情只是把之前留在你身体里面的那些影响给激发了出来。”
陆严河茫然了。
是这样吗?
陈思琦摸了摸陆严河的脑袋。
“我读了很多演员的自传和采访,真正把自己投入到每一个角色中的演员,都会经历这样的阶段。”陈思琦说,“甚至有演员会得抑郁症,情绪不断地大开大合,会影响你的身体,所以,在不演戏的时候,你要抛开这些情绪,你不能自己一个人沉浸在里面,你可以不办生日派对,但是,你要跟人待在一起,李治百和颜良都不在,你必须住到学校宿舍去。”
陆严河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他没有想到,陈思琦都开始担心起他得抑郁症了。
他抬起手,在陈思琦脑袋上轻轻地摸了摸。
“放心吧,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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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严河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每到一个新地方,不说一定会交到一个像李鹏飞那样的朋友,可是遇到的人都还不赖,关系也不差。
没开学这几天,陆严河就自己一个人在孜圆桥待着,也没干别的,一天到晚开着直播,写剧本,看书,看剧本。
连续三天时间,每天直播都在十二个小时以上。
因为这事,陆严河上了热搜。
“他是真能坐得住啊,一个人看书、写东西,能够这么待三天。”卢庆珍跟陈梓妍感慨。
陈梓妍:“你都认识他两年了,怎么还惊讶这种事情?我都已经习惯了。”
卢庆珍:“我可能会惊讶一辈子吧,这种事情,看再多回也不可能不惊讶,因为我自己做不到。”
陈梓妍:“我已经给他安排了攀岩课,让他每天去攀岩,哪能每天在屋子里这么待着。”
卢庆珍笑。
陈梓妍:“他就是只要自己的朋友不在身边,就懒得出去,这孩子,一点都没想着结识点新朋友。”
卢庆珍点头,也疑惑:“不过确实也是,这个年纪的男孩,不都喜欢到外面撒野吗?”
“他又不爱运动。”陈梓妍吐槽。
卢庆珍笑,问:“之前不是每天还跑步吗?”
“那是为了《凤凰台》才动一动,戏一拍完,他就再也没跑过了,哦,给《十七层》做体能训练的时候又跑了几天。”
卢庆珍:“那他跟颜良真不像,颜良是真爱运动,他都开始搞跑步直播了。”
“我知道,还是小陆给他的建议呢。”
“啊?”
“小陆说,颜良每天早上都去晨跑,反正要跑,不如顺便搞个直播,颜良就给自己弄了个头戴式的摄像头,开始每天直播晨跑了。”陈梓妍问,“效果怎么样?”
“好啊,当然好,你以为我为什么知道这个事?好几个运动品牌都来找颜良谈合作了。”卢庆珍说,“而且,还有一些马拉松的活动都递来了邀请,想要邀请颜良作为明星嘉宾参加。”
陈梓妍也笑了,“这一个两个的,都玩花活,放十年前,哪敢想象艺人还能靠这些东西走红的。”
“你看他们三个,一个靠懒和嘴快出名,一个靠运动健身出名,一个靠学习好出名。”卢庆珍笑,“都是不走寻常路的。”
陈梓妍:“结果靠懒和嘴快出名的最有名。”
“李治百那小子身上是有点魅力的。”卢庆珍说,“我也理解那些小姑娘为什么喜欢他,为他发狂。”
“你——”陈梓妍的眼睛在卢庆珍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露出狐疑和暧昧的眼神。
“你别乱想啊,我只是单纯对年轻的男孩子有一颗欣赏之心。”卢庆珍马上说。
陈梓妍:“我看你离堕落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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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严河觉得趁着有时间,学一下攀岩也挺好的,他还顺便开始学车了。
不过,陆严河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在攀岩这里碰到刘毕戈和苗月。
如果说陆严河是在其他的场合——比如咖啡馆,碰到他们两个人,陆严河还不会多想,但是,这里,攀岩馆?!他们两个孤男寡女地出现在这里?!
陆严河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脸上几乎直接把这几个大字写了出来:你们是什么时候出现了奸情?!
刘毕戈和苗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陆严河,两个人都有些傻眼。
双方面面相觑。
陆严河看着他们,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要跟我解释一下?”
刘毕戈轻咳了两声,看向苗月。
苗月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被陆严河这么一问,反而眼睛一瞪,说:“有什么好解释的,不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你都猜到了,还要我们解释什么。”
陆严河笑了两声,目光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转了转,问:“你们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瞒了我们多久?”
刘毕戈说:“就前阵子,都还没有说呢。”
“贺函导演也不知道?”陆严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