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妙的是,此药散或许不如寒食散激烈,他服用后虽兴奋快意,却并不会如寒食散一般丧失理智,因此,也不会在府里惹人怀疑。
就连父亲在陆曈走后为他请来的医官号脉,也瞧不出半点不对。
这让戚玉台狂喜。
他每日只需等着陆曈上门施诊,隔两日将此散交由与他,让他暂时解馋,虽没有真正寒食散来的那般激烈,但对于现在的戚玉台来说已是雪中送炭。
他甚至不再吵着出门。
府中的小厮告诉他,如今盛京各处严令禁止酒楼食店提供寒食散,纵然现在放他出去,他也买不着。
不如此刻快活。
戚玉台眯了眯眼,捞起桌上茶壶对嘴灌了一口,抹了把嘴,看向桌前人。
女医官正将银针、银药罐子一并收拾进医箱中,只穿件藕荷色衫裙,身姿窈窕,乌发如云。
戚玉台心中一动。
不知是方才药散余韵未过,亦或是他许久没去楼中“快活,”戚玉台心中忽而浮起一丝激荡,他下榻,走到陆曈身后,突然开口:“你还真是个宝贝,难怪裴云暎和纪珣都对你另眼相待。”
“这么能干的女人,说实话,我都有点舍不得了。”
他伸手,一只手抚过陆曈脸颊,被陆曈侧首避开。
戚玉台并不恼,他刚服散过,心情很好,只眯着眼笑。
“陆医官,纪家和昭宁公府都不会容你,就算你跟了他们,至多也是个侍妾。”
“何必舍近求远呢?”
“其实你我二人也无深仇大恨,不过误会一场,我愿意与你放下过去仇怨,重修于好。”
他伸手,指尖抚过陆曈手背,语气暧昧而低沉。
“你这么会做药,跟了我,我也不会亏待你,就算补偿你杀了擒虎之过……”
陆曈还未说话,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少爷”。
陡然被打断,戚玉台顿时不耐:“干什么?”
来人是院子里的护卫,低头道:“刚才小姐院子里的蔷薇说,小姐身有不适,请陆医官过去瞧瞧。”
“华楹?”
戚玉台脸色一变,立刻催促:“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又问:“妹妹怎么了?”
护卫只说不知。
陆曈便颔首,收拾医箱离开了。
戚玉台站在门口,看着陆曈出了院门,虽是戚华楹所命,心中终是不平方才好事被人打断,遂恶狠狠瞪了一眼刚才说话的护卫。
护卫脸生,应当是新来不久,眼角一块红色胎记,看着就让人心烦。
戚玉台骂了一句:“滚!”
护卫低头退下。
……
陆曈背着医箱,随一位年轻婢女去了太师府一处院落。
她来太师府许久,但从头到尾也只去过戚玉台的院落,还是第一次到别处院子。
这院落修缮得很精巧,
处处栽花,窗下种着许多茉莉、秋兰、夜来香。又以武康石铺成庭院,华丽整齐。
婢女走到一处门前停下,掀开湘竹帘,陆曈随她走了进去,甫一进屋,就见屋中长几前背对她坐着个人。
陆曈才一迈步,面前侍女忙道:“等等!”
她抬头,那侍女一指屋中织毯:“你从府外进屋,鞋下有泥,这是松江新买的织毯,一匹百金,弄脏了不好清理。除去鞋袜再走吧。”
陆曈看向面前月蓝底色栽绒莲枝花海水纹边地毯,刺绣很是华丽,海水纹针针精巧。
她低头,就要除去鞋袜。
才弯腰,就听见屋中有人说道:“算了,蔷薇,让她直接进来。”
婢女闻言,打量了陆曈一眼,道:“那你进来吧。”
陆曈便重新直起身子,随着婢女往里走。
待走近,就见小几前坐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一身淡粉彩绣牡丹纹长裙,云鬓珠钗,娇艳欲滴,怀里抱着只雪白猫儿,见她进屋,焦急开口:“我的猫儿今日一早不肯吃东西,陆医官,你快瞧瞧,可是病了?”
陆曈低头,看向女子怀中白猫,白猫恹恹的,她朝戚华楹伸手:“给我吧,戚小姐。”
戚华楹小心翼翼将白猫递与她手中。
从前在落梅峰时,陆曈也看过山上各种动物,瞧个猫儿病尚不在话下。
看过白猫身体,又询问了一下这几日白猫行为,陆曈道:“可能吃错了东西,有毒的虫子之类,好好休养几日就好了。”
戚华楹问:“不用吃药吗?”
“吃药见效快些,不用药也会自行好转。”
戚华楹点了点头,稍稍放心了些。
她叫蔷薇来将白猫抱走,适才看向陆曈:“陆医官。”
陆曈敛衽行礼。
“之前听说崔院使出事,给哥哥行诊的医官换成了你,本想寻空与你说说话。但听哥哥院里的人说你很忙,便罢了念头,今日若不是猫儿不适,我也不会来找你。”
“哥哥犯起病来折磨人,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陆曈道:“下官职责所在,小姐无需客气。”
戚华楹歪在矮榻上,掩唇笑了笑,不露声色间打量她一下。
陆曈穿了件简单藕荷色布裙,通身上下并无首饰,只在发间插了一只木刻梳篦。
戚华楹顿了顿,抬手取下额间金帘梳来。
帘梳精致,联结成金色花网,随人拿下时一片金光摇晃,富贵逼人。
戚华楹道:“蔷薇。”
叫蔷薇的婢女便伸手接过,走到陆曈身边,将金帘梳呈至陆曈跟前,笑道:“小姐赏你的,陆医官收着吧。”
戚华楹瞪她一眼,温声对陆曈开口:“父亲说你为哥哥病症竭力,我知先前黄茅岗一行,哥哥与陆医官之间多有误会。哥哥不懂事,这只金帘梳算作赔礼,还望陆医官不嫌弃。”
陆曈并不伸手接帘梳,只垂首:“小姐多虑。”
蔷薇笑起来:“小姐赏你的,忸怩做什么。这帘梳比你头上那只木梳贵气多了,我替你戴上——”言罢就要伸手来取陆曈发间梳篦。
陆曈侧身一躲。
蔷薇落了个空。
戚华楹看向陆曈,陆曈伸手,下意识护住发间那只梳篦,神色冷凝。
怔了一下,戚华楹盯着陆曈,视线落在她发间那只普通木梳之上,狐疑地开口:“这不会是……裴殿帅送你的吧?”
陆曈拔下木梳:“不是。”
矮榻上的女子望着她,笑容淡了些。
沉默片刻,她道:“陆医官可知,昭宁公夫人之事?”
见陆曈不语,她便自顾说道:“当初盛京叛军作乱,昭宁公夫人为叛军挟持,昭宁公为保大局,宁可牺牲昭宁公夫人。”
她望着陆曈,眼中似带怜悯。
“陆医官与裴殿帅的流言,我也曾听过。如今你为哥哥施诊,与戚家有交情,为这点交情,我也需提醒你。昭宁公当年愿为大局放弃妻子性命,昭宁公世子也一样。以昭宁公世子身份,裴殿帅将来必定迎娶高门贵女,门当户对,白首一生。”
“贪图眼前一时欢娱,最终受伤的,还是陆医官自己。”
陆曈久久沉默。
屋中寂静得令人尴尬。
戚华楹低下头,揉了揉额心,“其实说这些话也是我逾越了,还盼陆医官勿怪我没分寸。”
“不会。”陆曈低头:“下官多谢小姐提点。”
戚华楹莞尔:“蔷薇,把帘梳给陆医官戴上吧。”
蔷薇应了一声,将那金帘梳仔仔细细地戴在陆曈额间。
陆曈若具偶人,冷漠的、木讷地任她装扮。
帘梳精致名贵,戴在额间,棉裙却简单粗糙,两相对比,反有种滑稽的可笑。
“多谢小姐赏赐。”陆曈垂首,“若无别的事,下官先行一步。”
戚华楹点了点头,陆曈低头,就要退出屋门,忽又被叫住。
“陆医官,你的梳篦。”
蔷薇手里拿着那把木梳,调皮地扬了扬,玩笑道:“这梳篦好粗糙,不值钱的东西,不如扔了?”
矮榻上,戚华楹正低头抚着白猫的皮毛,仿佛没听到二人的话。
陆曈看了一眼蔷薇手中梳篦。
良久,她开口:“是不值钱。”
“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