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并无真才实学的平庸之辈,使了手段走到如今高位,无论表现得多么云淡风轻,内心深处都是心虚没有凭仗的。
高飞之鸟,死于美食;深泉之鱼,死于芳饵。
偏偏贪慕虚名……
她搁下手中竹筒:“前头那家甜浆是不是换人了?”
“是啊。”苗良方一愣,“你怎么知道?”
陆曈低头,望着竹筒里清亮浆水,笑了一笑。
“比往日甜。”
……
竹摇清影,夕阳黄昏。
纪珣回到医官院的时候,已是傍晚。
这个时候,医官们都去用晚饭了,小树林里空空荡荡没一个人。
纪珣进了药室,从书架上抱起一只铁匣。
说是铁匣,其实更像只铁箱,不太大,箱盖打开着,里头装了五六册书简,皆是有些残破。
他抬手,拿过桌上放好的几卷医籍一并仔细放进箱子里,合上箱盖,挂上只小锁。在他身后,药童竹苓坐在小杌子上,托腮看得连连摇头。
自家公子人品端方、心地善良,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大好人,怎么偏偏在与人交往一事上,思路如此不同寻常呢?
就说和那位新进医官使陆医官吧,前些日子,竹苓无意得知这位陆医官竟然是自家公子当年在途经苏南时无意救下的贫苦少女,也很是吃了一惊。
竟然还有这么段渊源!
那位陆医官不仅与公子相认,还将当年公子遗留的贴身玉佩交还,竹苓看得很是激动。
救命之恩,多年故交,男才女貌,旗鼓相当……又同在医官院共事,这要是不有点什么,好像简直辜负老天安排的这一段美满巧合。
竹苓静静等待好事发生。
谁知纪珣的举动实在出乎竹苓的意料。
或许是之前误解陆曈产生的愧疚,又或许是当年苏南的过往令纪珣对陆曈亲近一些,总之,竹苓能感觉到,公子对这位陆医官是很体贴特别的,至少除了医籍药理,这位陆医官能引起公子情绪哀乐。
纪珣开始搜寻医籍送与陆曈。
每隔一段日子,就让陆曈去他药室交流药理。
竹苓简直崩溃。
这真的不是提前吏目考核吗?
纵然这二人间本来原可以发展出些旖旎温柔时光,在这种情形下想来也顷刻烟消云散。
这究竟和太医局进学有何区别?
自家公子不会以为陆医官真的很喜欢吧!
他叹口气,听见耳边传来纪珣的声音:“陆医官怎么还没来?”
今日该是陆曈过来领新医籍的日子,纪珣特意为她寻了几本太医局中也没有的,上头还有他写的手记。
但时辰已过,陆曈仍未出现。
纪珣道:“你去药厅问问。”
竹苓称是。
约过了半盏茶功夫,竹苓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才跑到药室门口就喊:“公子,出事了!”
“何事?”
“小的刚刚去找陆医官,找了一圈没找着人,前厅的医官告诉我,陆医官诬陷院使、私看药单,被停职三月,午后就已离开医官院了!”
纪珣蓦地站起身来。
“什么?”
……
“什么?陆医官被停职了?”
殿帅府里,有人惊讶抬起头。
段小宴一双眼睛睁得溜圆:“不会骗人的吧?”
陆曈一向缜密,阎王也不是她对手,居然就这么乖乖任医官院停职,怎么听都觉得不真实。
正说着,院子里栀子叫了几声,调声欢快。
裴云暎一掀门帘,走了进来。
“哥——”
段小宴忙站起身来。
裴云暎这些日子很忙。
苏南蝗灾、紧靠苏南的歧水叛兵作乱、三皇子与太子间明争暗斗……朝事全都堆在一起,有时裴云暎一进宫,到深夜才回。段小宴也有几日没见着他了。
裴云暎放下银刀,看一眼立在屋里的青枫,转身在桌前坐下。
“怎么傻站在这里?”
“主子,出事了。”
裴云暎望向他。
青枫低头:“陆医官今日离开医官院,回西街去了。”
他一顿,目色陡然凌厉:“怎么回事?”
青枫便将白日里医官院发生的一切尽数道来。
待听完,不等裴云暎说话,段小宴先嚷起来:“原来如此,这崔岷分明是做贼心虚嘛!”
裴云暎看他一眼,段小宴忙压低声音:“戚玉台本来就是个疯子,姓崔的也不见得多有本事。偷了陆医官药方拿去讨好太师府也不是没可能。”
“我看陆医官不是诬陷,说的就是事实。只是人微言轻,没人相信罢了。”
裴云暎眸色沉沉,突然站起身,提起桌上银刀,似要出门。
“哥,你是不是打算去给陆医官出头?”
段小宴满脸兴奋,在一旁摩拳擦掌:“带上我吧,陆医官给我做了那么多下食丹,我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裴云暎没理会他,正要动作,不知想到什么,脚步一停。
过了一会儿,他把银刀放下,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哎?”段小宴疑惑,“怎么不去了?”
裴云暎不说话,半晌开口:“你也别去。”
陆曈做事一向自有主张,此举或许另有打算。
不清楚她计划之前,最好不要贸然行动,以免弄巧成拙。
指尖抚过银刀刀鞘,刀鞘花纹冷硬锐利,映着青年微垂的眼。
还是等见过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