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监门,你可听清楚了?”李治勃然变色,扭过头,对老太监张阿难询问。
“回陛下的话,老奴听,听清楚了!”至少伺候过四位皇帝的老太监张阿难“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躬下身,结结巴巴地回应。
“听清楚了,就派人去查。把书信找到,然后按照姜都护的办法处理。朕倒是要看看,那大食国上下的欲壑,到底有多深?”李治瞪了他一眼,咬着牙沉声吩咐。
“是!”张阿难不敢抗命,躬身答应,刹那间,面孔苦得抽成了一团。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原本今晚只是陪着新皇帝出宫散散心,谁料又惹上这么大一摊子麻烦事儿!那大食讲经人的书信,如果真实存在的话,怎么可能是兵部那边疏忽,才没有上呈当时以太子身份监国的皇帝陛下?分明是几个辅政大臣觉得皇帝陛下当时年轻气盛,处理不了如此复杂的事情,所以才故意让人隐瞒了下来!
“姜都护,你刚才说,逆贼阿史那斛勃身边也有大食讲经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那讲经人,到底是干什么的?长安城里头,莫非也有这种人存在?”大唐皇帝李治,却顾不得考虑书信没被自己看到的隐藏原因,将目光迅速转回姜简身上,换了副相对柔和的语气继续询问。
“不光逆贼阿史那斛勃(车鼻可汗)身边有,草原上稍微大一些的势力,身边都有讲经人和大食商队的身影。末将不排除,大部分讲经人,的确是一心弘扬他们的法门。但是,一部分讲经人和大食商贩,的确肩负着特别使命。”既然已经将秘密掀开,姜简就不想说一半儿留一半儿,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如实奉告,“杀死吐迷度可汗的毒药,是来自大食讲经人之手。末将带兵阻挡突厥狼骑的时候,有一伙忽然骨利干人突袭瀚海都护府,明面上是受了车鼻可汗的指使,而暗地里为双方穿针引线的,仍旧是大食讲经人。末将奉高都护之命,阻截前来援救逆贼阿是那斛勃的同谋,前后打了两场恶仗,第一仗是跟扮做商队的大食马贼,第二仗是跟从瑶池都护府赶过来的突厥骑兵,两支队伍当中,也都有大食讲经人参与。”
“这么说,讲经人和商队,其实都是大食军队的前哨。”李治越听越吃惊,停住脚步,郑重推测。
“一部分是,不是全部。”姜简想了想,回应得无比认真,“末将不知道其中各自占几成。但是,以末将看到的情况,阿史那斛勃谋逆,与大食国来的讲经人脱不开干系。漠北和西域,部族众多,且规模都不算太大,依附于强者,乃是各部族得以生存和延续的不二法门。所以中原强盛之时,他们奉中原为正朔,中原衰弱之时,他们就会拥兵自重,或者投靠其他新崛起的强者。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反复,最终还是要成为中原的臣属,或者彻底成为中原的一部分。可若是这些部族都听信了讲经人的那套鬼话,他们就会忘记自己的族人和祖先,转而成为大食人的爪牙。”
眼前迅速闪过各族牧民在讲经人煽动下,完全忘了自我,顶着箭雨扑向唐军的疯狂模样。顿了顿,他正色补充,“陛下,末将很是担心,如果任由这种情况持续下去,非但西域会被大食国一步步蚕食,漠北也将永无宁日!”
“嘶——”李治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双目之中,隐约有雷光翻滚。
大唐在彻底灭亡突厥之后,为了早日让漠北和西域安定下来,非但对各部落首领委以高官显爵,还投入了大量的财力、物力和人力。而如果情况真的如同姜简所汇报的那样,讲经人仅凭着一张嘴巴,就能令各部族忘记自己的祖先,无异于在西域和漠北的底部开了一个破洞,任大唐投入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再多,也无法让这两个地方彻底安宁。
‘朕要杀光了境内大食讲经人,禁止大食商队再来大唐,一边赚着大唐的钱,一边为大食兵马做先导!’刹那间,一个简单的解决方案,迅速涌入了李治的脑海。他的双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根根乱蹦。
然而,下一个刹那,他却又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姜简刚才所汇报的事情,都发生于自己以太子身份监国之时。舅父长孙无忌虽然有很多想法,都跟自己的想法相左,甚至有时候还故意跟自己对着来,但是,舅父却绝对不会拿大唐的国运跟自己赌气。
父皇临终之前那句话说得没错,大唐不仅仅是李家的,也是长孙家和文武百官的。当时三个身在长安的辅政大臣,都没有提出要驱逐讲经人和大食商队,也没有提出准备与大食国开战,自然是经过了慎重考虑,而不是简单地忽略了大食人的所作所为。
想到这儿,李治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迈动了脚步,“姜都护,你今晚说的话,朕都记在心里头了。你的担忧,朕也明白。但是,朕需要一点儿时间,去考虑如何解决这个威胁。朕刚刚即位,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上手,此事又涉及甚广,朕不能现在就一言而决。”
“末将明白!末将认为理应如此!”姜简心中隐约感觉有些失望,却理解地点头。
作为土生土长的长安少年,从小到大,他没少听别人悄悄嘀咕各种皇家秘闻和有关皇位继承权的血雨腥风,所以,他对皇权的畏惧,远不像大唐其他地方百姓那么深。对于皇帝也不敢擅自做主这种情况,也不认为有多离奇。
“你这里好冷清。”李治自己心里,大概也觉得自己辜负了姜简的期待,一边继续迈步向正堂走,一边主动岔开话题,“连点儿烟火气都没有。这怎么行?你刚刚为大唐立下奇功,朕不能让外人以为朕慢待功臣。张监门,回头看看最近两批放出宫的女子,还有多少没找到去处,挑年青且手脚麻利的,给姜都护家里送二十个过来。”
“是!”这回,张阿难没有露出丝毫苦相,笑呵呵地高声答应。
“使不得,使不得。多谢圣上恩典,只是,只是末将德薄,不敢受陛下如此厚赐!”姜简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红着脸拼命拒绝。
“有什么使不得的?定期放宫中女子离开,是我母后定下来的规矩。免得她们在宫中太久,耽误了嫁人生子。”李治看得好生有趣,带着几分促狭说道,“而这些女子当中,却有一些,父母已经去世,或者本人不愿意再回家,朕还得从内库里专门拨出一笔开销来养着她们。赐给你二十个,你家中不至于冷冷清清,她们也有了归宿,朕还节省了内孥,三全其美的事情,你又何必推辞?”
“末将,末将不是推辞。而是,而是末将不知道该如何安顿他们。”姜简在两军阵前,都很少冒汗,此刻,额头上却有汗珠闪动。
“当一般下人安顿即可!”李治越看越觉得好玩儿,一摆手,非常大气地替姜简做主,“就这么定了,朕不许你再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