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击来得太突然,羽箭也太多,太密。只有一人多高的木制寨墙和单薄的木盾,根本无法为薛延陀武士提供足够的防护。甚至许多面盾牌因为短时间内承受了太多的羽箭,四分五裂。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寨墙外响起低沉的号角声,宛若魔鬼睡醒后发出的咆哮。在马背上对寨墙发起羽箭覆盖的突厥狼骑们,迅速转向左右两翼,为后续攻击队伍让出足够的空间。
数十辆的马车“隆隆”向前,取代了骑兵们的位置。马车上的突厥步卒们用绳索套住刚刚点燃的火油罐子,奋力前甩。刹那间,数以百计的火球腾空而起,叠加马车的速度和投掷的速度,砸向木制的寨墙,将寨墙靠近正门附近宽达十丈,深约五尺的区域,砸成了一片火海。
罐子为黏土烧制,里面装的是牛油,还掺了锯末和硫磺。这是大食讲经人传授给车鼻可汗的战术,用来对付草原上各部落的营寨最凶残不过!
罐子落地,就会摔得四分五裂。飞溅出去的牛油、锯末和硫磺混合物,无论粘在任何东西的表面,都无法轻易擦除,并且沾火就着。
每一个火罐子,至少能在其落地处方圆四尺的范围之内,点起五六个火头。几百个火罐子落到宽十丈,深度不到半丈的区域之内,足以给区域内的守军和防御设施,造成一场灭顶之灾!
“啊——”三十几个薛延陀武士,在火海之中冲出,惨叫着向附近的同伴求救。他的头盔在燃烧,铠甲在燃烧,护腿和靴子也在燃烧,张开的双臂就像两只火炬。
周围没被火焰波及,却被吓呆了的同伴,没勇气,也不知道怎样才能为救他们,慌慌张张地转身闪避。浑身上下都在燃烧的武士们,踉跄着又冲出了十五六步,一个接一个栽倒于地,翻滚,挣扎,在绝望中惨死。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低沉的号角声又响了起来,比从小海(贝加尔湖)吹过来的北风还要阴冷。
伴着魔鬼的咆哮,寨墙外的马车迅速转向,绕过正在熊熊燃烧的区域,扑向营地的西侧大门。驻守在营地西侧的薛延陀武士们知道大难临头,拼命放箭阻拦。两千余名突厥狼骑旋风般杀至,超过马车,将羽箭一波接一波射向寨墙之内,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寨墙内的薛延陀武士很快就又压得抬不起头,寨墙外,突厥人的马车继续隆隆而行。坐在车上的投掷手们甩动皮索,重复上一轮动作。数以百计被点燃的火罐子拖着长长的尾烟砸向营地西门。火光冲天而起,营地的西门连同两侧木墙,被烈焰迅速包裹,浓烟夹着红色的火星扶摇而上。
“投降,我们投降,请大可汗念在我等一向恭顺的份上,给我等留一条活路——”没等第三轮号角声响起,营地内的薛延陀人已经确信自己一方没有任何守住营地的可能。一名头戴铁冠的年青人,在二十几名老者的簇拥下,高举着白旗走向侥幸还没被点燃的一段寨墙,向已经张弓搭箭的狼骑们高声求饶。
“投降,我们投降,请大可汗念在我等一向恭顺……”寨墙附近的薛延陀武士们虽然不甘心,也只能红着眼睛重复,以免继续战斗下去,整个部落遭受灭顶之灾。
突厥狼骑迅速收起角弓,潮水般后退。隆隆驶来的马车也立刻减速,马车上,突厥投掷手还没烧过瘾,一个个单手举着火把,面朝薛延陀人的营寨,虎视眈眈。
“呜呜呜呜呜——”号角声再度吹响,却不是进攻的曲调。一队身披猩红色披风,骑着金红色的大宛良驹的突厥近卫,迈着整齐的步伐上前,用身体组成一道红色的长廊。车鼻可汗阿史那斛勃的身影紧跟着出现,骑着高头大马走过长廊,与头戴铁冠的薛延陀别部吐屯隔着寨墙相望。
“大可汗,今年夏天,听闻您有志重振突厥,属下还给人送去了三百头羊,五十匹骏马相助。”头戴铁冠的年青薛延陀别部吐屯咄咄躬身下拜,大声喊冤,“属下从没有违拗过大可汗的任何命令,还请大可汗念在属下以往恭顺的份上,放我部上下一条活路!”
“咄咄是吧!”车鼻可汗用眼皮夹了年青的吐屯一眼,冷笑着回应,“羊和马,本可汗的确收到了。可本可汗的两个儿子带兵攻打回纥之时,你为什么不带领麾下武士追随?羯盘陀兵败受伤,你为什么不派人护送他返回金微山?本汗年初给你的信中曾经明确指出,要么站突厥,要么站大唐,想两头都不得罪,等待着你的,肯定是死路一条!”
“大可汗息怒,息怒啊!”薛延陀别部吐屯咄咄被吓得打了个哆嗦,立刻将身体躬得更低,“不是属下不肯出兵,是我部距离回纥太近,而属下这边,所有能上马厮杀的男女,加起来都凑不够三千。一旦婆润带着人马前来报复,我部就得粉身碎骨。”
这就是小部落的无奈。他的部落,只是薛延陀诸多别部当中的一个,总人口还不到两万,能上马作战的青壮男女全部加起来也只有两千四百出头。跟着羯盘陀去讨伐回纥固然容易,可一旦回纥人在羯盘陀离去之后展开报复,他的部落根本没有自保之力。
理由很充分,也完全属于事实。然而,车鼻可汗听了,却再度摇头冷笑,“回纥人会让你部粉身碎骨,难道本可汗就做不到不成?来人,给我砸烂了寨墙,血洗了这伙薛延陀蠢货!”
“饶命,饶命啊,大汗。我,我愿意献出一万头羊,五百头牛,外加一千匹马,给大汗助威!”咄咄吓得魂飞魄散,双膝跪地,连声哀求。
“大汗饶命,我等愿意出牛羊犒军!”长老们也纷纷跪倒,哀声求告。
“大汗饶命,我等愿意出兵助战,出兵助战!”
一万头羊,五百头牛,外加一千匹马,已经是整个部落能拿出来的极限。车鼻可汗率部离去之后,部落里肯定很多人要被活活饿死。
然而,无法取得车鼻可汗的“原谅”,死去的人肯定更多。
“一万头羊,五百头牛,外加一千匹马?”车鼻可汗怦然心动,轻轻皱眉。然而,还没等咄咄和长老们做出肯定回应,他却又狂笑着举起了刀,“这点儿东西,也想减轻罪责,大白天的何必做梦?来人,给本汗平了这个寨子,所有牲畜粮食,咱们自取!”
“大汗饶命——”咄咄和长老们,狂叫着叩头,试图让车鼻可汗改变主意。
然而,后者却没有再做任何回应。
四下里,突厥狼骑掩护着投掷手再度发起攻势,将木制的寨墙一段接一段焚毁。不待火势完全熄灭,狼骑们就策马冲过寨墙上的缺口长驱而入,手中钢刀挥舞,将所有能看得到的薛延陀人,无论是跪倒求饶的,还是拼死抵抗的,全都砍翻在血泊之中。
“车鼻可汗,我跟你拼了!”薛延陀别部吐屯咄咄追悔莫及,带着三百多名亲信冲上前,试图阻挡狼骑的脚步,给麾下牧民们争取逃走的时间。
数百支羽箭从天而降,将他身边的亲信们射得人仰马翻。仓促组建的阵型迅速崩溃,迎面杀过来的突厥狼骑高举着横刀,结成小队突入军阵,转眼间,就将军阵分割成了数块儿。随即左劈右砍,将薛延陀武士们斩于马下。
反抗就像山洪前的一堆沙土般,转眼间就被突厥狼骑冲垮。年轻的薛延陀别部吐屯咄咄接连砍死了三名狼骑,前胸也多处中箭,血染征衣。他咬紧牙关,继续策马前冲,很快就又被一支投矛射中了的小腹。紧跟着,他胯下的战马也中了箭,悲鸣着跪倒于地。两个狼骑趁机加速从他身边冲过,横刀斜扫,将他手臂和脖颈先后砍成了两段。
无法逃走的薛延陀牧民们,从帐篷里冲出来,用草叉和木棍,保护背后的妻儿。突厥狼骑娴熟地射出羽箭,将他杀死。随即,将火把丢向帐篷。躲在帐篷里的女人和孩子被迫逃出,双脚却跑不赢战马。突厥狼骑们狞笑着从身后追上来,像玩耍一般,将他们一个接一个砍倒。
屠杀在整个营地里发生,每一名冲进营地的突厥狼骑,都自动变成了刽子手。他们的眼睛里没有温度,没有怜悯,甚至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平静得宛若在割草。
没有一个狼骑,会为将屠刀砍向老人和孩子而感到愧疚。也没有一个狼骑,会在将横刀砍向手无寸铁的女人之时,感到一丝犹豫。
他们是狼神的子孙,而杀戮,是狼与生俱来的本能。
他们眼里,任何异族都不是同类。
他们点燃帐篷,焚毁书籍,将整个部落变成废墟,将文明毁灭,将野蛮视作荣耀,却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