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曰疼得额头青筋乱跳,却满脸自豪,“那倒是,苏定方带着我们两百弟兄,一路杀到了颉利可汗的被窝旁,嘶——,你曲六叔用火把点了他的帐篷,我的马没曲六快,嘶——,只朝着颉利背影射了两箭,可惜距离太远,没射中……”
这是他平生最得意的战绩,每次说起,都兴奋得两眼放光。今天被杜七艺再度提起,胸前伤口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
趁着他说得高兴,杜七艺赶紧将他大腿外侧的伤口,也用葛布沾着盐水清理干净。随即,便准备去拿放了蒙汗药的烤肉,喂他吃下。以便对伤口进行下一步处理。
谁料,脚步刚一挪动,就又被胡子曰大声叫住,“等等,曲六呢。七艺,你六叔呢?姜简,你们路上看到曲彬了么?”
“放心,胡大叔,我们正是在半路上看到曲六叔,才确定了你的大致方位。”姜简笑着低下头,轻声回应,“他押着俘虏,跟韩五叔先回瀚海都护府了。身边还有二十名弟兄随行,保证路上不会出现问题。”
“半路碰上了,这么巧?你什么时候碰上的他?这当口,你不在瀚海都护府坐镇,跑出来作甚?你可别糊弄我,曲彬跟我是生死兄弟。”胡子曰敏锐地察觉出时间对不上,脸上立刻现出了几分焦急的神色。
“我哪敢糊弄您啊,不信你问小骆和其他人?”姜简拿他没办法,只好仔细解释给他听,“我半夜听斥候汇报,说你跟曲六叔两个要去突厥人的军营附近抓大鱼……”
听了他的话,胡子曰才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今天能幸运地逃过死劫了。
原来姜简等人,在昨天后半夜,听斥候汇报说他和曲彬冒险去了突厥人的大营附近。今天一大早,就赶紧带着阿波那送的猎鹰,与杜七艺、韩建弘等人一道出来接应。猎鹰小黑目光锐利,在空旷的原野上更好能派上用场,中午时分,隔着数里远,就发现了曲彬和两名突厥俘虏,并且成功地将自家主人,领到了曲彬身侧。
当得知为了让曲彬成功将俘虏送回,胡子曰主动引走了大食匪徒。姜简等人大急,赶紧策马直奔河岸。一边命令猎鹰小黑沿着河道向西向北反复搜索,一边想方设法渡河。
恰好河南岸有一支商队路过,众人便跟商贩借了几只渡河用的羊皮筏子。而幸运的是,小黑也在天空中,看到了姜简想要找的目标。大伙粗略计算了一下方位,发现胡子曰位于自己的下游,干脆乘着羊皮筏子顺流而下,最终抢在胡子曰被河水吞没之前,将他救了回来。
为了让胡子曰安心,姜简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然而,作为久经沙场的老行伍,胡子曰岂能想不到,此举背后所隐藏的风险?用手锤了一下地面,红着眼睛说道:“小子,你不放心我,让韩五带着七艺他们出来找我就是了。你是一军主帅,万一落到突厥人手里,瀚海都护府的天就得塌下来。”
“我根据最近几支斥候的汇报,推算出羯盘陀暂时不会带着他的主力渡过野马河。而只要我不打旗号,也不太可能引起突厥人的重视。”姜简早就猜到胡子曰会这么说,笑了笑,低声解释,“另外,小黑认生。目前除了我和阿茹,其他人的命令,它都不肯听。”
理由很充分,胡子曰却拒绝接受,又用拳头捶了一下地面,低声训斥,“那你也不该离开大军,出来接我。我不过是你手下的一个老卒,你这样做,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不知道轻重。更何况,婆润那边,已经有很多人觉得你权力太大,年龄又太小,正千方百计想把兵权收回去。“
“大敌当前,我相信婆润能分得清楚轻重缓急!”姜简对一些长老的私下串联,早有耳闻,但是,却对婆润信心十足,“他不会听那些人的瞎叫唤。至少在突厥人的威胁解除之前,那些人的话,他一句都不会听。至于突厥人对瀚海都护府的威胁解除之后……”
笑了笑,他脸上露出了几分洒脱,“我这个副都护,估计也暂摄到了头。届时,哪怕朝廷不派新的副都护来,我也会自己请辞。然后学您一样,落个自在逍遥。”
胡子曰闻听,气得一把揪住了姜简的铠甲下摆,“胡说,这可是从四品武职,哪能说辞就辞。当年苏定方带着我们,一把火烧了颉利可汗的中军帐,才捞到个五品郎将做,比你低了整整两个大级!而我当年,连个校尉都不是!”
话音落下,忽然又意识到,这话跟自己以前在长安城中故意塑造出来的大侠风范极度不符。喘了几口粗气,继续补充,“况且婆润身边那些吐屯和长老,一个比一个心眼子多。你不帮他盯着一点儿,弄不好,他就会成为第二个吐迷度!”
“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能总指望我。并且,他早晚都会长大。”姜简倒是看得开,继续笑着回应,“况且您也说过,权力面前没有兄弟。好兄弟如果长期一起执掌权柄,迟早连兄弟都没得做。”
“胡说,我啥时候说这种话?我一直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嘶——”胡子曰想都不想,就摇头反驳。动作太大扯了伤口,疼得再度倒吸凉气。
吸过之后,他就追悔莫及。
当初在快活楼讲古,他说到瓦岗寨内部大火并,的确曾经说过,权力面前没兄弟这种话,并且还故意装出了一幅看穿一切的高人风范。哪里想到,这些话,竟然对姜简影响这么大,甚至被少年人奉为圭臬!
想把自己先前的话,尽数推翻,一时半会儿肯定来不及。因此,胡子曰毫不犹豫地,将话头岔向别处,“别扯这些没用的,突厥人的威胁,没那么容易解决。你打算什么时候跟羯盘陀决战?我看突厥人那边的士气不高,而羯盘陀手中的兵马,光算数量,也没比咱们高出多少。”
“原本我准备拖到第一场雪落下之前,那时,我能再整训出两千骑兵来。”姜简最近几天,也一直在琢磨决战的时机,听胡子曰问起,立刻坦然相告,“但是被您砍断了手臂那个俘虏,是我的老熟人,名叫史金。他怕死,已经把羯盘陀那边的虚实,全都交代了出来。所以,我准备换一个战术,悄悄带人去,一把火烧光了他的粮草,看他饿着肚子,还怎么跟我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