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头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小牛犊!”听到背后传来的流水声,苏凉心里嘀咕了一句,悄悄耸肩。
两位贵客,都是在太原城外,才进入商队的。一位号称家道中落,不得已做行商谋生,身边却没有熟悉塞外的老行商做担保和引路人,出了太原城,才急着找商队入伙。
另一个更是荒唐,身边明明有两个随从跟着,竟然还声称随长辈来中原贩货,半途中彼此失散,求商队将他送回金微山北的金雕川葛逻禄部,必有重谢。
此等到处都是破绽的谎言,怎么可能骗得了那些经验丰富的行商。
这年头,没有熟人介绍和担保,就想混进出塞商队者,要么是在中原闯下了大祸,遭到官府通缉的逃犯。要么塞上哪路马贼派出来的卧底。
无论哪一种,收留他们,都是引火烧身。
所以,俩“贵客”在太原城外四处求告了一整天,都没有任何一支正经商队敢于收留。直到有行商将这俩人的事情,当作笑话讲给了苏凉听。
苏凉听罢,当着同行们的面儿,可是将两个“贵客”好生嘲笑了一番。一转头,却又“碰巧”,与两位贵客先后遇了个正着。随即,他就大发善心,将二人连同随从,全都纳入了自家商队。
条件是,两位贵客各自所带货物和身上所有值钱东西总额的两成。先付一成为订金,另外一成,则到了金微山北麓的金雕川后,立刻结账。商队不问二人最终目的地是哪里,提供一日两餐并且负责确保贵客在沿途的安全。
价钱贵是贵了点儿,但比起被拒之门外来,总归好了太多。故而,两位贵客考虑都没考虑,就与苏凉签下了合同文书。
一路上,宾主双方,相处得倒也融洽。贵客中的那位姓姜的汉家儿郎极为聪明,虽然是第一次出塞,缺乏经验。学东西却很快,并且肯下功夫。从太原城向西北才走到河曲,就已经将野外宿营,凿井取水,打猎充当补给等日常杂务,以及行商的规矩,学了个七七八八。
另一位贵客自称姓史,名笸箩。男生女相,并且明显带着突厥血统,却能说一口流利长安官话。此人学东西就慢了一些,也没姓姜的汉家儿郎那么讨人喜欢。不过,出手极为阔绰,身边还有两个吃苦耐劳的随从替他跑前跑后,所以,倒也没给商队添多少麻烦。
唯一比较不好处理的是,两位贵客以及第二位贵客的随从,都没有“过所”,通过各关卡之时,容易被守关卡的兵卒发现。(注:过所,古代身份证兼通关文书。)
然而,这个小麻烦,对苏凉大当家来说,再简单不过。每逢关卡,他就委屈两位贵客和随从扮成商队的伙计,先用葛布缠了头,再朝脸上抹些沙土。随后给守关卡的弟兄们塞上几百个铜钱买酒喝,整个商队就立刻被顺利放行。
商队过了河曲之后,沿着黄河大拐弯迤逦而行,穿榆林,越九原,顺顺当当地就抵达了白道川。
那白道川乃是燕然都护府所在地,商队于此休息了两日,补充了干粮和足够的淡水,又出关而去,转头直接向北。
接下来的路,就没有了黄河的河道作为参照了,沿途,也没有任何成形的商道。但是,苏凉和商队里的几位管事经验丰富,凭着星星和草原上高低起伏的山川,就能准确地辨别方向,并且总是能在日落时分,找到合格的宿营地。
两位贵客,对苏凉的本事佩服不已。一口一个前辈,叫得极为亲切。每当商队遇到大事小情,这二人只要能帮上忙,也都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到后来,弄得苏凉心中都有些不好意思。原本计划出了白道川之后第一天夜里就动手解决的麻烦,一直拖到第三天傍晚,还没有下定决心。
“大当家,今晚阿波那头领就要过来交易。那两个外人,你准备留到什么时候?”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一名拿兜帽裹着脑袋的管事走到苏凉面前,低声提醒。
“那姓姜的唐人,一看就是进过学堂的,家境相当殷实。那个叫史钵罗的突厥儿郎,恐怕出身也不低。万一被他们发现了商队的秘密,传扬出去,咱们谁也甭想活着回到泰西封。”另一位络腮胡子管事,也凑上前,低声补充。(注1)
“正因为他们两个都读过书,并且出身高贵,我当初在太原城外,才决定带上他们一起走。”苏凉警惕地朝着两位“贵客”方向扫了一眼,确定二人不可能听见自己的话,皱着眉头向两个管事解释。
稍微又向远走了两步,他的声音急速变低,“我看到他们第一眼时,就知道他们不会是罪犯,也不会是马贼的细作。而他们两个出身越高,带回泰西封去,越能卖出一个好价钱。如果其中一人能够知道造纸的秘密,咱们就可以将他献给哈里发。从今以后,再也不用顶着太阳和漫天黄沙往返万里!”
注1:泰西封,古代波斯首都,公元632年被阿拉伯攻破。大部分波斯人成为阿拉伯的底层。少量贵族逃到了大唐求救,改汉姓,并融入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