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撤军的命令传下来的那一刻,正在河内、上党大地上转运粮草的辅兵、役徒们差点喜极而泣。
真的太苦了!
七十多里的太行陉道雪后湿滑无比。道路左侧的深涧之内,摔落的车马、僵卧的尸体随处可见。
天井关前,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车辆,等待通过关城。
天井关后的山路上,每有车辆损坏,根本没有时间维修,直接解下皮套,拉走役畜,然后把车厢推落山崖,免得挡路。
陆路转运粮草,效率太低,代价太高,时间长了苦不堪言。
而且,这么多粮食被挪用到了前线,河北、青州大地上不知道要多饿死多少人。
反正青州天师道徒已经趁着饥荒造反了,声势浩大。
大将军府外兵属刘灵四处扑灭叛乱,徐州刺史糜晃自东海、彭城、琅琊、兰陵、东莞五郡调粮百万斛,输入青州,配合刘灵的军事行动,剿抚并用,以期尽快平定局势。
冀州流民帅越来越多,有人向南来豫州兖州,有人向北去幽州,还有人借道幽州逃奔慕容鲜卑。
李重率军弹压,尽量引导流民帅带人南下邺城就食,那边靠近黄河,粮食输入较多。
不过,黄河要不了太久就会结冰了。
南方亦有战事。
甘卓、纪瞻合力北上,攻入汝南、汝阴,破了几个县城,掳掠人丁财货后离去。
刘粲遣兵出蓝田关,至武关城下,前陈郡公府右常侍、上洛太守乐宽严阵以待,匈奴粮草不支,退去。
洛阳饥荒,出现了人相食的惨事……
邵勋屁股上也是一堆屎。如果没有入冬,兴许他还会咬牙坚持,再打一打丹朱岭,但当北风劲起,第一场大雪降下时,他果断收手,不打了。
十月二十五日,邵勋在高都城外会见了转运粮草而来的舅舅刘善。
“阿舅年逾五十,还要领军奔波,委实不易。”邵勋骑着马,与刘善并辔而行,走过一支支营伍。
许多士兵自发地欢呼了起来。
野王夺城之时,骡子军又出了个一步登天的传奇。
高都、泫氏等地都是和平接收的,传奇顿成绝响,士兵们有些不满意,还想打。
这支以许昌世兵、河南丁壮、石勒降兵、兖州世兵为基干构成的杂牌部队,战意昂扬,以至于邵勋都不太舍得解散了。
到了最后,罢遣了其中的大部分,只留下两万精壮,列于名籍之上。下次征召,优先选择他们,再度编组成军。
不过,其中会有五千人留守高都,由唐剑统率,大部分是他以前带过的兖州世兵,多家于濮阳廪丘。
邵勋左思右想,决定将这五千人一分为二,一半由唐剑带着,移驻泫氏,另一半由刘善带着,屯于高都。
不是不想派驻更多的留守部队,实在是养不起。
五千人的部队,不算役畜消耗,不算训练加餐,只算一天两顿饭(训练及出征时一天三顿),一个月就要九千斛粮米,半年则要五万四千。
事实上这个数字不够,邵勋要求尽可能输送十万斛粮食到上党,供留守部队消耗。
另外,赈灾需要的粮食更多。
所以,即便他下令罢兵休战,那些转运粮草的辅兵役徒们可能高兴早了,他们还得继续抢运粮食,直到道途实在难以行走为止。
战争的消耗是真的大。
“上党委实紧要,一個人我不放心,阿舅可愿为我留镇高都?”邵勋问道。
刘善没有丝毫犹豫,只道:“我拼不了几年了。现在还有把子力气,再过几年,可能就要缠绵病榻了。留镇高都,小事,没什么不愿意的。”
“但固守城池便是,无需浪战。”邵勋点了点头,说道:“你们这五千人能存在着,就够了。若有事,我会令黑矟军北上驰援。”
“黑矟军屯于何处?”刘善问道。
这是一支劲旅,有六千战兵,之前驻地是河阳,其家人也多安置在河阳三城——主要是河阳南城。
“河阳三城本就有许多民户,又有黑矟军数千家,地不是很足。”邵勋说道:“我欲徙其家人至野王、邘亭、孔子庙一带。”
邘亭在太行陉口东南七八里,孔子庙在邘亭西,位于野王及邘国故城中间,其实都在野王县境内。
河内这么一个两汉时人烟极其稠密的地方,现在已没几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