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气氛怪异的家庭聚餐中, 周凛月算是唯一的局外人。
覃姨端了几碗饺子出来,其中一份搁在周凛月面前。
她闻到香味了,微微坐直身子。
覃姨瞧见, 轻笑“喜欢吃饺子”
她点头, 后知后觉是自己表现过于明显,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
而后才小声说“喜欢。”
覃姨脸上笑意更盛, 她虽然年纪大了,但也没有同龄人的那套老迂腐。
平时喜欢逗逗小孩, 尤其是周凛月这种软哒哒的小姑娘。
像一株害羞草,轻轻碰一下就往回缩, 等你走了, 它才探出头小心翼翼的看。
“那你还真是嫁对了,我们这边逢年过节都吃饺子。你和我们阿昼天生一对啊。”
周凛月愣了愣。
不明白爱吃饺子怎么能扯出这些不相干的事情来的。
秦昼倒了杯温水放在她手边, 开口替她解围“行了, 您再多说两句她连饺子都不好意思吃了。”
周凛月下意识地看向他。
秦昼拍拍她的脑袋, 力道很轻, 哄小孩的语气“吃吧。”
秦母将这一切都无声看在眼里。
不是正常的夫妻氛围,更像是秦昼带着一小孩。
但也还好, 最起码二人看着还是比较亲昵的。
能明显看出,周家的二女儿对他有依赖, 而秦昼自己也享受这份依赖。
秦母放下茶杯,与他闲聊起来“下个月妥妥生日, 你带着小月一起过去。”
妥妥是秦昼表叔的外孙女,关系不算亲近,平日里也鲜少走动。
京沪圈搭不上关系。
秦昼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结婚这么久,几乎没什么亲戚知道。
总得带着周凛月露露面。
前些天还有人拖关系找到秦母, 希望她能从中安排,搭个桥牵个线。
女方看上了秦昼,据中间人添油加醋的一番解释,好像是读书时期就喜欢上了。
一直绵绵扯扯,女孩心气高,拉不下面子去倒追。
可是思慕成疾,最终还是抛却高傲,主动找了人。
秦母听完后,也不知该怎么回绝。
既然小夫妻自己没有将这一切公开,说明他们是有自己想法的。
而且自己这个儿媳妇的身份也特殊。
公众人物,行业翘楚。
所以最后只寻了个理由将她敷衍过去。
她能替他挡一时,也挡不了一辈子。总遮遮掩掩的也不是回事。
秦昼放下筷子,看一眼身侧的周凛月。
她倒是没心没肺,小口咬着饺子皮。
也或许是,她并没有听出话外音来。
他将决定权交给她“去不去”
周凛月抬起头,嘴里刚塞了一半的饺子,还来不及咽下去,此时因为要回答他的问题,全被堆在了一旁的腮帮子里。
像只仓鼠。
仍旧轻轻软软的声音,看着惹人爱的乖巧模样“都可以。”
秦昼心底一软,喉间溢出一阵笑来,伸手在她腮帮子上戳了戳“藏着过冬”
她嗔怪地看他,轻轻哼了声。
然后坐稳身子,细细地嚼,慢慢地咽。
刚才那点微不足道的坏情绪在看到她之后,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小夫妻这不顾场合的粘腻,让秦母轻咳一声。
她将面前的茶盏轻轻推开,喊来覃姨再去给她换一杯“这杯凉了。”
覃姨笑着走开,去厨房倒茶去了。
“你爸近来态度是有松动的,得知你要回家吃饭还特地问过我。前些年因为那件事,他也主动提了退休,人一旦闲下来就会想东想西。”她声音放缓,说不清是在劝他,还是在请求他,“阿昼,你去和你父亲道个歉,认个错,这事总有过去的一天。”
周凛月的注意力再次被这番话给吸引。
秦昼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说话的语气也发沉“非得在这种时候旧事重提”
秦母被他的反应微微吓到。
直到看到懵懂抬眼的周凛月时,才后知后觉想起他的烦躁情绪因何而来。
她深深叹气,算了。
周凛月觉得,今天这顿饭吃的实在深奥。
他们说的话,她每个字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秦昼的爸爸为什么对他态度这么差,秦昼的妈妈为什么让他上楼道歉。
秦昼又为什么听到这些之后,会情绪激动。
他一向淡然处之,很少有这么反常的时候。
这一切都让周凛月觉得隐隐不安。
她握紧了筷子,连呼吸都被迫放缓。
罪魁祸首倒是很快恢复,没事人一样的开始逗她“怎么你的反应比我这个当事人还大”
听见他散漫的笑,以及风轻云淡的调侃,她脸一红。
小声否认,说她没有。
秦昼的倨傲表现在,他的旁若无人上。
他不去管周围人的视线,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周凛月是个娇气的女孩子,说话娇气,吃饭也娇气。
今天倒是不挑食,一整碗饺子全部吃完了。
见她抿抿唇,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模样。秦昼抽了张纸巾为她擦去嘴边沾上的油渍“平时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吃。”
周凛月已经习惯了秦昼各种亲密的触碰,有时候他在书房工作,周凛月端着阿姨冲泡好的咖啡上楼端给他。
他也会被抽出时间抱着她亲亲摸摸。
周凛月在他怀里扭动挣扎,他低头轻啄一口她柔软的唇,带着笑意的嘶哑音调“不舒服吗”
她像一只小兔子,搂在怀里又软又暖。
她涨红了脸要起来,他单手扣住她,以一种奇异的姿势黏在他身上。
胸口贴着胸口,下巴抵着肩。
她想离开,他也不拦,等她身子后撤,才压着她的后背重新压回自己怀中。
一软一硬的碰撞挤压。
睡衣里自带的胸垫,单薄到根本遮托不住。
她每一次的成功撤离,势必会被他搭放在后背的手阻拦回来。
一退一压,一退一压,挤压都不成形状。
秦昼像是坐享其成的猎人,不费吹灰之力享受着最高待遇。
他呼吸变得湿热,胸腔起伏的频率明显快上许多。
他搂着她,与她缠绵厮磨。
几乎蛊惑的语气,像极了一颗裹了毒药的糖果,用无辜甜美的外表来残毒他人性命。
温热的呼吸伴随着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颈间,周凛月觉得自己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缠绕住了脖子。
随着他每一次的动作,那根线都在不断收紧。
“工作有点累了,陪我会儿”
像是询问和请求的语气,可直白到早已用目光将她的衣服剥离。
视线描绘出她身体的曼妙曲线。
他是神怪故事里吸人精血的狐狸精,周凛月沉沉睡去,他补足精神,神清气爽。
他们婚后,更多的交流好像都是与的碰撞。
心灵上的交流几乎没有。
周凛月不可免俗的有点小女生思想,读书时期她对秦昼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感觉。
年轻的小女孩都有慕强心理,至少在那个时候,从一开始,她对他有仰慕,有追逐,也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始终游刃有余,她软弱温吞的性子在他面前完全处于被动。
她为了保持身材很少吃饭,他每天主动从家里带饭过来,看着她吃完了才离开。
她每天训练到很晚,秦昼默不作声的在旁边陪同,然后等她结束之后送她回家。
她临近高考,压力倍增,成宿成宿的失眠。他找来心理医生每天为她疏导。
爸妈只关心最终的结果,对于她在这条路上遇到的艰难险阻并不上心。
周凛月是踩着秦昼提前为她铺平的路走过来的。
像是需要打怪才能晋级的游戏,这一路上都是满级的大boss,而她则是开局赤手空拳的小角色。
脆弱到走在路上都能被蘑菇绊倒然后死去。
惶恐不安之中,看见前面有个大英雄,提前为她斩杀了所有的boss。
甚至连路边的蘑菇和杂草都全部拔去。
周凛月握紧了筷子,不知道自己的思绪为什么又变得复杂起来。
她最近总在过多的怀念从前那个秦昼。
覃姨从厨房出来,看见她面前的碗空了,笑容热情“要不要再去帮你盛一碗”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轻轻将碗推过去,软着嗓子道了声谢。
小姑娘长得好,清冷出尘的外形,偏偏性子又格外温顺乖巧。
比起活泼开朗的,上了年纪的长辈们明显更喜欢她这样的。
盛完饺子,还单独给她窝了个水煮荷包蛋。
明晃晃的表达对她的喜爱。
秦昼面前的饭菜几乎没动过,他显然没什么胃口,目光尽数放在周凛月身上。
眉宇间的笑颇有种老父亲的欣慰。
她瘦到好像风稍微大点就能将她吹跑了,平时吃个饭都得严格计算热量,午饭吃多了晚饭坚决不肯再多吃一口。
秦昼成天担心她会将自己的胃饿出毛病来,家里的厨师换了一批又一批。
也没能把她这个毛病改过来。
今天倒是罕见,不光吃完了,还又添了一碗。
覃姨说,冰箱还有,中午包剩下的,要是爱吃的话,待会就打包带回去。
她扯扯嘴角笑道“想不到秦颂这小子还有点做饭的天赋在。”
周凛月愣了愣,抬眸看向她对面的男人。
他看上去也是个不好接近的性子,从她进屋到现在,两人几乎全程零交流,她也没怎么听他开口说过话。
此时更是一言不发的吃饭,听见覃姨的夸奖也不为所动。
周凛月沉默了会,筷子轻轻戳着碗里的水饺“皇后区有家专门卖水饺的中餐馆,那里的水饺,和这个味道一模一样。”
秦颂的动作顿住。他的脸色不太自然,语气也生硬“是吗。”
“嗯,我去美国的第一个春节,护工阿姨怕我想家,特地下楼给我买了一份。”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可能是当时的情绪又慢慢回涌。
那段时间她失了往日光彩,整个人黯淡到仿佛在沙土堆里滚过一圈。
无时无刻不在想回国。
思乡之情在春节更是达到了顶峰。
其实那份水饺也说不上多好吃,可能是有了当时情绪的烘托,她眼热鼻酸,眼泪吧嗒吧嗒的砸落进饺子汤里。
从那以后,她就经常光顾那家水饺店。
只是可惜,大约是口味不符合那里的人,它没有挨过寒冬一般的淡季,最终还是在某个雨天拉下了卷闸门。
周凛月后来也会想念那碗水饺的味道,想不到竟然在今天,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吃到。
秦颂默了默,语气是佯装出的冷淡“水饺不都这个味道,有什么特别的。”
周凛月有些局促地握回筷子,小声地回了句“也是。”
秦颂听了她这个语气,眉头皱了皱。
罕见的坐立难安,最后还是闭眼认命“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待会把步骤写下来。”
秦颂的反常吸引了覃姨的注意。
他从小就叛逆,从幼儿园就开始打架,性子乖张。
倒是头回看到他对谁露出这副束手无策的神情来。
覃姨想着,到底是嫂子,多少还是有点尊敬的。
她笑着拉近二人的关系“阿颂大学也是在美国读的,那个什么皇后区,是不是离你那儿也挺近”
秦颂拧紧了眉,耐心耗尽,碗一推,拉开椅子起身“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然后就离开了。
周凛月不明所以,但也没太在意。
有了水饺的配方,她心里也高兴,连带着唇角弧度都不由自主的上扬几分。
身侧的人从刚才起就沉默不语,没了动静。
周凛月迟疑地看去,却见他面色如常,淡眸平缓。
只是幽深的眼底,牵扯出丝丝缕缕她看不透的情绪来。
周凛月终于意识到,现在的秦昼与从前的秦昼,到底有何不同了。
从前的秦昼天生倨傲,带了点对众生万物的淡冷。
他挺直的脊骨如玉似铁,坚不可摧。
可是如今,他处理起人际关系游刃有余,说尽密不透风的漂亮话。
再坚不可摧的玉石,最终也被打磨的圆滑。
一句话说的半真半假,无人能猜透他的真心。
秦昼嫌里面太闷,拿了盒烟,说出去透透气。
这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客厅内只剩下三个人。
气氛更加诡异。
好在有覃姨从中调和,她去地窖拿了个密封过的小坛。
“自家酿的甜米酒,尝尝看。”
她拔出红色塞布,给周凛月倒了一杯。
周凛月酒量不好,所以每次聚餐她都是以茶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