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出手,的确太过冒进。”沈诸梁分析道:“出战前,父亲就曾谏言,务必加强边境戒备,严防吴军偷袭。大王却一意孤行,全然不理会,最后果真被父亲言中。”
“大王刚愎自用,傲慢短视,已非一日。”沈尹戌一脸鄙夷,“论辈份资历,我是大王的侄子,可能也是他最不待见最令他难堪的侄子吧。”
“父亲何必自伤?”沈诸梁说道:“都是公室后裔,父亲所为,无非是为了楚国长治久安,而非为一己之私。大王就算不予采纳,也不会因此怨恨。”
“我国实力已非从前,吴国却蒸蒸日上。今时不同以往,面对现实,认清形势比什么都重要。偏偏——”沈尹戌长叹一声,“某人仍以南方大国自居,以为幅员辽阔,占据地利,无人可撼动。”
“修筑城墙不正表明大王已承认我国不如吴国,所以要加强守备?”沈诸梁一脸问号。
“我的儿啊——”沈尹戌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无奈,他压下不耐烦,勉强说道:“要不是你年轻识浅,爹才懒得费心跟你解释这些浅显易懂的道理。”
“请爹不吝赐教,孩儿洗耳恭听。”沈诸梁面红耳赤。
“爹问你,如果吴国要讨伐我国,直奔郢都,几堵高墙能抵挡得了吗?”
“这——”沈诸梁支吾半天,嗫嚅道:“如果......我军提前收到......情报,在边境布防大军,应该......不会让吴军轻易得逞。”
“听你的意思,仅凭几堵墙壁,几座方城是奈何不了吴军的,对吗?”
“嗯。”
“既然如此,防备吴军之要,就不在高墙,而在施政。”沈尹戌掷地有声。
“此话怎讲?”提出疑问,沈诸梁适时收声,他知道,接下来父亲定有一番精彩的论说,于是侧过头仔细聆听。
“天子之位,守在四夷;天子位卑,守在诸侯;诸侯之位,守在邻国;诸侯位卑,守在四方边境。只有警惕四方边境,结交四方邻国,百姓安居乐业,农事有所收获,既无内忧,又无外患,才是护国之根本。何须重筑城墙?”
“在郢都增修城墙,守卫的范围只在四境。只守四境,便是自动降低地位,缩小防守范围,只求自保。只求自保,能不亡吗?”
“从前,梁伯好大兴土木,屡次筑城却无人居住,浪费民力,消耗积财。百姓疲倦不堪,心生怨念,笑称是因为有敌人要来。流言日夜传播,很快,从官到民,都以为大兵将至,惶惶不安。”
“为了报复所受的压榨,有人自发在国君的宫室外挖沟,并且谎称:“秦国将要袭击我国。”不明真相的百姓信以为真,纷纷溃散,梁国遂成空城,秦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据为己有。”
沈诸梁曾听父亲说过这个掌故,此时又听到,十分感慨。“梁国真可说得上是‘自取灭亡’,后世当以此为戒。”
“可是大王仍然执迷不悟,还在劳力费心的做毫无功效的事情。”沈尹戌稍作停顿,继续道:“划定疆界,修治土地,巩固边垒,亲近百姓,加强了望,不欺邻国,明确官吏的职责,保持交往的礼仪,没有过失。不贪婪,不懦弱,不强霸。不定期修整防御,以备不虞,何惧之有?”
“事关一系列勤政爱民的举措,想来于大王而言,太过艰难。惟有加固城防,简便易行,立竿见影,方能彰显权威。”沈诸梁听完父亲所说,频频点头。可是现实却与父亲期待的相反,只能替楚王找个理由。
“非不能,而是不想。”沈尹戌轻轻一笑,神情不屑。“大王不是力不能逮,而是诱惑太多,贪恋享受,沉湎声色,懒得奋发。”
“父亲一向勤勉,屡有建言,奈何大王却充耳不闻,应该是想得过且过吧。”
“得过且过能行得通,为何周王室分封的诸侯国成千上万,如今只剩下十几个?”沈尹戌神情悲愤。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从若敖、蚡冒到文王、武王,楚地不过百里见方,正因为警惕四境,务德勤政,才有今日的方圆千里。而今疆域广阔却固守城墙,画地为牢,怎能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