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
“鞅儿,收到消息了吗?”董安于急切的从外面走进来,上气不接下气。
“刚刚听说。”赵鞅也是才回到家中。
“真是想不到——”董安于走来走去,十分焦躁不安。
“本以为平静半年,应该已经过去了,谁知——”赵鞅也十分无奈。
“这就叫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董安于摇头,“如果再谨慎一点,耐心一点,稍稍克制,此事就算过去了。”
“不出明日,君主就会召集六卿商议此事,恐怕我国是不得不参战了。”赵鞅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他的失落可想而知。
“事已至此,只得面对。”董安于终于落座,缓缓说道:“应该不至于一片混战。”
“问题是,吴国已经被牵扯进去了,就怕楚国也——”赵鞅的语气十分不确定。
“宋国是我国的盟国,与楚国不相干。怕只怕楚国会帮助叛军,可是——”董安于想了想,摇了摇头,“吴楚世仇,总不可能站到一个阵营去吧?”
“啊?”赵鞅瞪大眼睛,“果真如此,那就真的是大麻烦了。”一个吴国还好说,再加楚国,那是要拼老命了。
“我只是在做最坏的设想,未必会是事实。”董安于勉强挤出一丝笑,“不必如此悲观。”
“是,凡事多往好处想,”赵鞅舒展眉头,“董叔时常耳提面命,鞅儿不敢忘。”
“如果我国出兵,你会否要求前去?”董安于问。
“嗯——”赵鞅不置可否,“董叔希望我出征吗?”
“除非三军倾巢而出,否则不要主动前去。”董安于直截了当说道:“你还年轻,不必争着崭露锋芒,循规蹈矩就行。”
“我也是这么想。”赵鞅点点头,“如果所料不错,此次出战也是中行吴率兵。他既要功,由他去便是了。”
“对,避开劲敌也不失为弱者的生存之道。”董安于说道:“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证明自己。”
“嗯。”赵鞅应道:“只是董叔任职中军,恐怕舟车之苦是避无可避了。”
“无妨,”董安于神色变得轻松起来,“从前是纸上谈兵,如今天天营帐为家,与黄沙为伍,军士相伴,已经习以为常。”
“看来董叔适应得很好,”赵鞅由衷的替董安于开心,“短短几年时间,竟已找不到从前书生的影子。”
“鞅儿是想说我黑了瘦了,对吧?”董安于自我调侃道:“从前我是位白面书生,一看就知手无缚鸡之力。如今应该算是——”他审视自己,想了想,不知如何形容。
“孔武有力,威风凛凛。”赵鞅笑着说道。
“嗯,这才是武将应该有的模样。”董安于显然很满意赵鞅对他的评价。
“这些年对北狄、西戎作战频繁,边地条件艰苦,想来师傅应该吃了不少苦,难得竟有如此好的心态。”赵鞅不禁有些感慨。
“跟从前端坐方桌,与竹简为伴的生活相比,环境确实恶劣。”董安于说道:“可是如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简单重复,更苦。”
“是何种苦?”
“满腹学问涨肚,却无处施展,你说苦不苦?”董安于笑着问。
“说得好似吃饱撑着了。”赵鞅不禁觉得好笑,“师傅是厚积薄发,所以才不以为苦,反而苦中作乐。”
“就是有吃撑了的感觉,不过——”董安于变得调皮起来,“对外千万别这么说,这是咱们师徒间的玩笑话。否则别人还以为我自恃才高,不可一世了呢。”
“师傅之才,满朝无人敢望项背,怕什么?”赵鞅不以为忤。
“错,错,错。”董安于板起面孔,一本正经的说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骄傲自大一抬头,难免招人嫉恨,最后身败名裂。此等人不胜枚举,万不可蹈前人覆辙。”
“徒儿知错。”赵鞅低下头,“父亲生前反复叮嘱,再三交待,师傅也日日训示,鞅儿一定铭记在心。”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董安于说道:“然知之易,行之难。知行合一更是难上加难。只有跨越难上之难,才能有难得之成就。”
“鞅儿明白。”赵鞅神情严肃的说道:“今后定会三省吾身,见贤者思齐,见不贤内自省。思贤之后,付诸行动,做到思行合一。”
“嗯。”董安于点头。“世上最怕‘坚持’二字。你若能持之以恒,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说完,二人又说些野史趣事,军中逸闻,算是为今日的会面做个简单的收尾。
然而,萦绕在读者心头的疑问却没有得到解决——师徒二人提及的晋国出兵征战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何事需要惊动晋国出面周旋?
让我们再次把目光转移到宋国内乱。
华亥、华定、向宁等人逃亡陈国之后半年,宋国政局如水,一派祥和。
令人始料不及的是,两个人的矛盾推动着整件事情朝着未知的方向失衡进而失控。
这是一起“兄弟阋于墙”的老故事,故事发生在平定“华向派”的大功臣——司马华费遂的家。
华费遂有三个儿子:华?、华多獠、华登。最聪明多才,智武双全的是幼子华登。偏偏华登和叔叔华亥走得很近,参与了劫持“国君派”的行动。宋元公杀害人质,攻杀“华向派”时,华登不得不仓皇出逃。
为了争取更多外援,华登半途改道,没有跟随叔叔逃去陈国,而是选择了吴国。
长子华?现任职少司马,虽不如三弟天资高,却也老实本分。俗话说得好,生儿育女犹如肉摊选肉——瘦的总会搭些肥的,一来营养均衡,二来方便摊主售罄。
已经有了两个聪明伶俐的儿子,老二华多獠自然要与众不同。他任宋元公的御士,职位虽不及兄长,却因服侍国君,地位非同一般。抛去职事不说,他性格乖张,好嚼舌根,平素最喜搬弄是非,又兼品行不端。
已经失去第三子的华费遂,虽是镇压反政府武装的功臣,可是却很难真正享受胜利的荣耀。三子一走,大子和二子的矛盾立马凸显。
三观不一致的两人,本来就话不投机,父亲最疼爱的三子一走,父亲的爵位财富将由二人继承,难免令人心思浮动。二子自知才干不如老大,正的玩不过,只好别寻歪门邪道。
华多獠很狡猾,他充分利用自己身为宋元公心腹的优势,在国君面前诬陷自己的哥哥。他说,三弟华登和大哥向来要好,三弟一走,大哥很是牵挂,时时想着把他接回来。
宋元公开始不信。毕竟少司马的为人他多少了解,他跟华亥他们没有什么瓜葛,如果有,凭他手上执掌的兵力,大可以在华登逃亡之前就伸出援手。可是从两派内斗开始,华?从来没有帮助过“华向派”,没理由这个时候倒戈。
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华多獠日讲月讲,宋元公开始半信半疑。毕竟人家是兄弟,知道的内情肯定比君对臣了解得多。很可能华?心疼自己的弟弟流亡在外,想要将他迎回也不定。
“谎言重复一千遍即成真理”——最终,宋元公采信了华多獠的说法。但是顾忌到司马已经痛失一儿,不想做得太绝,宋元公命亲信向华费遂的心腹暗示,华?可能有异心。
华费遂接到消息,马上就做出判断,肯定是二子在背后捣鬼。可是国君既然已经派人提前传话,就意味着,华?叛徒的身份已定,无法更改。君臣二人商议过后,达成共识——找个理由让华?去打猎,顺便将其驱逐出境。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二人都觉得愧对华?,于是拼命补偿。不是宴请就是追赠财物珠宝,华?身边的侍从也受赠颇多。这一系列动作很快便引起华?谋士的警觉。华?是司马的孩子中最中庸的一个,一向循规蹈矩。这样的孩子,爹娘放心,不必特意留心,素来没人疼没人爱,怎么最近如此受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