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车风驰电掣,驶向帝都,车内,朱璃思绪万千。
当初她请皇帝下旨,让她赴东军任职,朝野上下都以为她爱慕少年英雄,不肯错过美好姻缘,就连帝后二人也作此想,唯有她自己清楚,她不过是借这个由头迈出深宫,前往自己向往已久的边关,盼能一展所学。
夜长明固然成就非凡,但彼时她心中,未必没有与之一较高下的心思;入营之日,她瞄准的,可是三军总参谋的位置!
从何时起,她的目光从征北城挪开,真正落到了那位少年上将的身上?
是那一夜,玉盘推演,她一败涂地?
是一次次质疑他兵行险着,又一次次被他以煊赫功勋无声反驳?
抑或是那一次他凯旋归来,她走出营帐,远远看着将士们崇敬的目光,映在他几乎没有血色的秀丽容颜上,氤氲出一道近乎圣洁的光晕?
或许都是,又或许都不是。
对于一位意识到自己有了心上人的少女而言,追溯时机又有什么意义呢?
要紧的是,她要他平安无事。
而今他险死还生,她便要替他讨还公道!
……
……
深夜,乾清宫。
皇帝神情无奈,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加重语气,说道:“你当真要弹劾萧大将军?”
朱璃顿首于地,斩钉截铁地说道:“回父皇,正是。萧大将军嫉贤妒能,明里暗里,处处针对我东军,此番大战,更是临阵变卦,致使我东军前锋孤军深陷!
“如今东军上下群情激愤,女儿恳请父皇,彻查此事,依军法处置萧大将军及一干党羽,给我东军将士一个交代!”
皇帝面上的表情逐渐消失,他静静地注视着朱璃,似乎想要看清女儿的真实想法。
良久,他取出一份奏折,随手扔在朱璃面前,说道:“你说,萧大将军刻意针对东军?
“可萧大将军却说,是东军……不,是朕那位年轻气盛的上将军,贪功冒进,孤军深入,险些坏了全军的布置。
“长明声称自己遭遇的才是敌军主力,萧大将军误信长明,命中军据此调整部署,分兵援助,更将征北城中预备应对北域突袭的将阶强者调拨了半数以上,驰援长明,可转眼之间,敌军中阵便打出了王庭大可汗的旗帜,若非萧大将军用兵老练,及时转为守势,敌军主力便不是回援傲木嘎,而是长驱直入,奔袭征北城了!”
说着,他又取出一叠奏折,扔到朱璃面前:“这可不是萧大将军一家之言。这些天来,你可知有多少人弹劾你那位上将军?你自然不知。你更不知,朕之所以还未降罪于长明,只因萧大将军在奏折中将一切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称自己对长明过于信任,一味迁就,致使调度失当,甘受惩处!”
朱璃再也按捺不住,她霍然抬头,直视父亲,愤怒地说道:“萧大将军乃是长青萧家的家主,萧家在军方根深蒂固,中军更是与萧家私兵无异,便是我东军之中,亦不知有多少萧家门生旧部,那个什么帝国第一强攻校方勇,不就是萧大将军的亲传弟子?
“莫说贪功冒进,他萧征便是给夜大哥扣一个通敌叛国的帽子,只怕也有大把走狗跳出来,将夜大哥与傲木嘎那场搏命之战说成阵前勾结!”
皇帝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放肆!你可知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他本就是一代强君,自身修为又已臻化境,盛怒之下,威势自然流露,任是极品大臣、绝顶高手,也不免心颤,但朱璃却并未退缩。
她起身,一字一句地说道:“爹,他们欺负人!”
说罢,她泪如雨下,哽咽着说道:“我身在前线,如何不知事情真相,如何不知个中曲直?您可知,这一年来夜大哥是怎么熬下来的……
“每次出战,他都是身先士卒,与其让部下受伤,他宁可去拼自己的命,可敌人那么多那么多,他一个人哪里杀得过来,哪里护得过来啊!
“如今北域蛮子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铲除他,萧大将军又在身后窥觑,一有机会便要将他推入深渊……
“是,他硬气,刀山火海明枪暗箭他都挺过来了,可代价是什么?
“他那燃血怒战诀,看着气焰冲天,威风凛凛,可那真就是烧他的血,焚他的命换来的!
“每次回营后,他都虚弱得不成样子,我只是远远看着,就心疼,我心疼啊!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不当这个上将军,就做个斥候校,无牵无挂,在战场上来去自如,岂不是好?
“这一次,我便险些等不到他回来,下一次呢?”
说着,她擦干眼泪,竭力平复心情,待气息平顺,方才说道:“父皇,夜将军是我帝国的长城,更是九州的英雄,即便不为女儿,为边关将士,为天下百姓,您也一定要保住他!”
皇帝长叹一声,说道:“你说的这些,朕何尝不知?朕不肯为他出头,一来是想磨砺他一番,教他知晓世路多艰、人心难测,天下大业,绝非仅凭一夫之勇、一腔热血便能成就,这二来嘛……”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宠溺:“朕在等他向朕开口。”
朱璃一怔,旋即,她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想:“父皇是在等他……逼他,求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