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所在,这是一条名为“麻衣巷”的小巷子。
自然比不得皇宫周围,诸如朱雀大街玄武大街那般气派繁华,却也算店铺林立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而正前方,是一座酒楼,“鸿运搂”的三字招牌还颇为显眼。
酒楼虽算不得多奢华高端,而且看着也很有些年头了,木质阁楼颇为陈旧,但贵在规模不小,足足三层。
可此时,只见酒楼大门口空地上,倒是热闹得很。
一个身材滚圆长得肥头大耳、穿着一件价值不菲丝绸华服的中年男子,正腆着大肚子站在人群中央……
一边忙着使唤两个青衣乌帽的跑堂小厮,将几个装满破旧衣物与皱巴巴书本的包裹,从酒楼里搬出来,扔在外面地上,一边凶神恶煞颐指气使,对着两个穷酸秀才骂骂咧咧训斥个不停。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便正是这座酒楼的掌柜了。
除此之外,旁边还站着一青年男子。
只见青年,约摸二十二三的年纪,虽相貌平平长得不算多俊朗,可身材欣长。
特别那一身上等越缎剪裁的锦绣长衫,腰间挂一块镂金的温润玉佩,手持一把精美画梅花折扇,一看便知家境不凡非富即贵,还颇有几分翩翩公子气度。
可就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桀骜模样,实在令人有点不敢恭维。
此时,正一边摇晃着手中折扇,与那胖得跟头肥猪一样的酒楼掌柜一道,对那俩穷酸秀才颐指气使着。
神态傲慢至极,满脸冷嘲热讽与小人得意之态。
而那两个穷酸秀才,不正是张逊张谦兄弟,又会是谁?
好几天时间没见,只见这千里迢迢从南方永州府前来赶考的兄弟二人,依然骨瘦如柴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浆洗得发白,满是补丁的长衫,还有脚边被店小二扔出来的破烂包裹,散落一地的皱巴巴书本,在傍晚的夕阳下格外刺眼,甚至与这座繁华京城都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兄弟二人就那样木讷地站在那里,几分愤慨,几分茫然,或许更带着些因为家境的自卑拘谨,任凭那青年与酒楼掌柜骂骂咧咧颐指气使。
张逊双目圆瞪,额头青筋都条条绽出,大口喘着气瞪着那青年。
怒急之下,似乎想要反驳争辩两句,偏偏又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气得身子直哆嗦。
那性格更木讷内向的张谦,却是低垂着头,脸涨得通红,完全不知所措。
不仅如此,周围更早已围满了文人才子,竟足足一两百人之多。
看穿着打扮,基本都全是从外地陆陆续续来到京城赶考的学子。早将那里围得水泄不通,指手画脚议论个不停。
一个个神情各异,有事不关己目光冷漠的,有幸灾乐祸起哄的,也有几分恻隐、对那华服青年满面愤怒之色的。
当然,更有看热闹的百姓。
熙熙攘攘,硬是将这条本就不宽敞的小巷子,堵了个拥挤不堪。
这让王修一阵错愕。
至于这里,为何会聚集这么多进京赶考的学子,倒也并不觉诧异。
虽然未参加过春闱科考,可也多少了解过一些。
在这个交通极其不发达的时代,秀才学子要进京赶考,基本都会提前十天甚至一个月出发,到达京城。
其一,怕路上出事,最后耽搁了恩科的时间。
其二,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更怕会水土不服,因此也需要一定时间适应。
而这些学子们,来到京城后,也向来喜欢扎堆住在一些大的酒楼里。
不仅是方便互相交流学问,一起刻苦用功复习功课,也更方便能及时获取朝廷关于本届恩科的一些政令与事宜。
当然,众多赶考的学子,家世家境各不一样,这种酒楼为了生意,也会提供价格高低不同的厢房。
有钱人家的公子可以大鱼大肉睡天字号厢房,穷人家的孩子就十多人挤一间大通铺,顿顿啃粟米馍馍喝凉水呗。
可说实话,上次在水云间才子集会上,就因为这头铁的张氏兄弟,半路杀出来胡搅蛮缠,坏了他王老爷的完美计划,紧跟着居然还有脸屁颠屁颠跑来,指正他王老爷的过失之处,还连“大白天身上揣着栩栩如生的下流画册”的黑锅都不愿意替他背……
差点把他气个半死。
可也不至于心中多大仇怨愤怒。
相反,对两人那一身刚正不阿的执拗劲,几分欣赏!
更重要的,有热闹不看,王八蛋。
哪还丝毫犹豫,拽过旁边一个身材矮瘦的年轻学子,堆起一脸笑,搓了搓手,“兄台,这发生什么事了?”
热闹看得正起劲,被人打扰,那学子明显有些不悦。
歪着脑袋在他身上使劲打量两眼,几分狐疑,“阁下也是这次进京赶考的才子?可看着也不像啊!”
嘴巴一撇,“还能什么事?”
又伸手一指前方张氏兄弟,“瞧见了吗,那兄弟俩,是永州府进京的秀才……”
“据说,不仅啥背景没有,家里还穷得叮当响,这次来京城赶考,都是一路挨饿受冻。”
“而且,因为穷嘛,这兄弟二人,别说吃饭了,身上就连住大通铺的一天十文钱都掏不出来……”
“听别人说,最后,这两兄弟,还是好说歹说苦苦哀求,每天帮着酒楼干活,刷碗洗盘子担水劈柴的,来当着酬劳,那胖子掌柜才勉强答应他们在店里住下。”
“有大通铺睡,每顿有口饭吃,就这样!”
“这件事,咱们这些住在这‘鸿运楼’的同学,都知道,还成为大家的笑谈。”
这家伙虽有些不耐烦,倒是几分善良,“我跟你说,这胖掌柜,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
“寻常一个酒楼的跑堂小厮,一天的薪俸怎么也得五六十文吧,还包吃食和住宿……”
“结果轮到这兄弟二人,见是人家有求于自己,便往死里压榨啊!啥脏活累活都让他们干,从天不亮一直忙到半夜,不但一文钱薪俸不给,还吆五喝六的,尖酸刻薄得很!”
王修皱眉听着,没说话。
然而,却见这家伙,又一声恻隐长叹,“说起来,这张氏兄弟已经够可怜了……”
“可谁知道,在这京城中,竟还一点不知道老实本分消停,捻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非要多管闲事,硬是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张嘴闭嘴非要维护什么圣人正气啊!”
“这下子好了,被人家搞得走投无路了!”眼前所在,这是一条名为“麻衣巷”的小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