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祥坤今天要面对的，是6个领导的“关心”面谈。

这6个领导分别是：

牛薇，销售部总经理，他的直属领导。只负责管理他的工作，除此之外什么都管不了。

马立功，人事部总经理。人员的培训，任用，免职，离职，薪资都要过他一手。虽然他也没有决定权，但是就是要过他一手。

罗梓，行政处处长。业创置业的所有日常事务都交由行政部来管。在万祥坤看来，叫杂务处还差不多。

胡朔，计划处处长。虽然明面上说计划处负责每年度的工作计划，业绩指标，但是因为他们对实际工作一窍不通，还总是要各种各样的留痕文件，万祥坤管他们叫添乱处。

艾谭武，后勤部总经理。吃透理论，拿住标准，卡住安全，要争先进，可以概括他这个人的主要特点。为了方便记忆，万祥坤总结了四个字，吃拿卡要。一双火眼金睛审查简直不要太严。如果不符合他“高标准”的审查，甭想从他这里拿到后勤物料。

梅娟珍，助理议员。业创置业作为绿城联邦政府的直属企业，有参与议会的权利。所以实际上在这里带“议员”二字的都相当于官大一级。虽然梅议员是助理议员，但实际上权力和地位比其他五个领导都要大的多。

这六位领导，除了牛薇是业务部门，做事说话直来直往，其他人说话那叫一个让人难受。各种外交辞令式的书面用语潜台词一套一套，早就不会正常说话了。

万祥坤假装态度非常端正地，提前到场。

六位领导相互客气，陆续入座。

“你好，小万，这次会谈呢是集团为了关注员工心理健康进行的常规思想会谈，请你不要感到有压力。”梅议员率先说道。

“有各位亲切的领导在场，我当然不会感到有压力了。”万祥坤的心已经快要跳出胸腔了，仿佛在嘭咚嘭咚地捶击着肋骨一般。

笑死，你们这阵仗，谁能不压力大呀，还不要感到有压力，我感觉怎么样还是我控制的了的了？

把人放在冰天雪地里，“我们很关照你，请你不要感到寒冷。”

就尼玛离谱。

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跟这些领导翻脸的。但他要用阴阳怪气的方法恶心这帮成天不干活还折腾人，产生负价值的高高在上的家伙。

但是，表面上的态度必须得是非常端正，端正到挑不出错误来的。

“小吴，你注意会谈记录。”梅议员一副和蔼笑容，跟行政处的员工小吴说道。小吴赶忙拿起照相机，反复找位置咔咔拍照，又赶忙回去写了些什么。万祥坤看着他的身影，只觉得很好笑。也不知道他在拍些什么。反正也是给上面交差，只要有照片留底就够了。甚至留下照片比开这场面谈会本身更加重要。

实际上，这几个领导的想法，不过是想把万祥坤当做一个典型案例，把这场会谈记录下来，稍加修饰。对上级，可以证明自己工作尽心尽力，效果突出。对下级，这是一种信号的传达，向下级表示一种态度：“你看你们的刺头得到了什么样的对待，你们的刺头在我们面前也只敢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你们不要想太多，真以为自己能逆天改命呢。”

诚然这种信号也只对愿意给他们面子的人有用，不过这本身也是一种信号：“我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你们要是不给我面子你们等着瞧。”

梅议员又跟小吴说：“咱们尽力要把咱们公司这种向上的，美好的一面淋漓尽致的记录和表现出来啊，会议记录今天辛苦小吴一下。”

名义上，为了体现清廉，绿城联邦所有直属企业都不再配备秘书这一职位。但是呢，实际上只要权势够大，从行政部里挑一个小年轻出来当“专属员工”简直不要太简单了。

虽然说攀附到权贵理应是年轻人的梦想，但是攀附到梅议员身边的年轻人，都被大饼灌的饱饱的，被繁重的杂活累的垮垮的，都有光明的长远未来，和极度黑暗的现在。

一个年轻人用垮了，再换一个就是，反正每年都有新来的懵懂无知的年轻人想要讨好她，攀附她。

“你最近工作，感觉怎么样啊？”行政处长罗梓满脸堆笑，跟万祥坤问着客套话。

“托各位领导的福，我感觉最近工作越来越充实了。”

罗处长的嘴角以常人难以察觉的幅度抽动了一下，很明显，这个回答他并不想听。包括他在内的所有领导，都能听出这句话的潜在含义——就是你们整天折腾人，搞的我忙的要死。

但明面上，还是不能撕破脸的。

罗处长又问：“哦？是在忙些什么呢？”

如果万祥坤能支支吾吾地回答出来就对了。因为“自己好像没有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的心态很快会被这帮老谋深算的领导用话术包装成“你没有为公司创造足够的价值，是瞎忙活”一旦员工出现了这种心态，他们就会抓住这种心态无限放大，让员工用内疚的感觉压垮自己。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些领导压根不希望员工很充实，创造很多价值。

“当然是高度集中精神响应集团号召，学习最高董事长，集团常任议员长‘推行精益管理，增进价值创造’讲话精神，贯彻落实将‘业创集团精益管理6条工作手册’和个人工作相结合的发展方针，大力推进个人追求卓越绩效的自我管理能力。”

你们这帮老油条领导不要以为自己混了那么多年很牛逼，实际上如果不是你们把握着年轻人的命脉，谁会低声下气地给你们面子听你们讲这种垃圾话？现在我就是要给你们看看，我万祥坤也不是废物一个！你们的话术，我也会用，甚至比你们更会用！

牛薇的脸已经憋气憋到发紫了。她作为直接跟业务挂钩的部门领导，可是从来不用管这种话术的。所以她从来都是有话直说，不给面子。这也导致她在领导团体里不是很受待见，但别人又不得不给她尊敬。很简单，因为她直接跟挣钱挂钩。

所以实际上她也不好做，一旦赚不到钱或者赚钱出了问题，背后有大把大把的人想要把她搞下台呢！

万祥坤这样给自己戴高帽，岂不是说最近不赚钱的问题不在他身上？那不就是自己领导无方？谁又敢说“抱着这种态度，说出这番话的人”是有问题的？那不就等于说是集团最高董事长，议员有问题？

不光是牛薇，所有领导面色都有点难堪。除了马立功，马经理。因为他掌握着人事大权，与政治挂钩不密切。

“看来我们的万同事很热心学习啊，这是好事。不过呢，有很多案例啊，因为过于专注学习而耽误了工作，本职工作没有完成好啊。咱们为了集团的发展考虑，这样的事情还是要避免发生的。”马经理的眼眶微微眯起，揶揄地看着万祥坤。很明显这是暗示。即把他之前戴着的高帽给削掉一部分，又暗示他工作上有问题，给他扣上一个不太好的帽子，并说明否定他不是因为他戴的帽子不好，而是人不好。

万祥坤是成熟稳重的人，不论自己有多么激动也不会表现在神态上。或许是得益于他的肤色很黑吧。

或许此时此刻，不回复就是最好的回复？

一来是马经理并未指名道姓地说万祥坤有问题。这相当于是在给他一个台阶下。只要他表态：“会平衡好学习和工作”，就意味着做出承诺“工作上不会再出现问题”，那么再出问题，就有理由正当地接受惩罚或者开除而不用支付赔偿。

但是万祥坤已经下定了决心了。

不管怎么样，他的离开已经是确定的。他今天过来，一来是想讹一点赔偿，二来是想让这帮不当人的领导吃苍蝇。

所以他不可能不回复。

但是这滴水不漏的话术，有什么弱点？自己该怎么破解？

‘要学的东西太过深奥，很容易影响工作？’这样说可正中马经理下怀，今天的会谈就要这样不了了之，然后他回去以这个为名头办培训，然后又和艾处长一起凭空多出来一点外快，自己还增加了业绩。

万祥坤的眼神很是淡定，平淡中透露着游刃有余，还多出一些藐视的气场。这让6个领导都很生气。

还没有哪个员工，敢用这种平等的神态面对他们！没有！

沉吟许久，万祥坤决定不装了。既然你不愿意指名道姓，我就亲自对号入座给你看看。

“马经理是觉得我在工作态度上有问题么？”

这样问无疑是在给马经理压力，‘没有，只是提醒你一下’如果他这样回答，那就相当于是在说‘万祥坤工作上没有问题。’

但马经理老谋深算，断然是不会这样容易上套的。

“呃，是这样，最近有同事反映，你近期上班时的行为举止不得体，工作态度不端正，给他们开展工作带来了一定程度的不良影响。在这一块呢，牛总比较清楚。牛总你说一下？”

这毫无疑问是把锅甩给牛总，让牛总当黑脸人。但是牛薇并不在乎这些，所以对于这几个领导来说，都喜欢动不动把得罪人的事情交给牛薇来做。这很大一部分是她能够留在领导团体里的原因。

没错，跟业绩最紧密相关的部门领导，并不是因为擅长做业务或领导别人做业务，而是因为能帮其他领导得罪人背锅而上位。

“你上班期间用挑衅式的不雅姿势坐在办公室，是严重的目无纪律。对潜在客户恶语相向，对公司的名誉和业务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我在这里申请集团对该同事审查后做出相应惩罚及赔偿。”牛薇严厉地说出她早就准备好的贯口一样的台词。

梅议员却是一抬手，说道：“唉，牛薇，不用这么苛刻。你这样太严格了。”随后以一副关怀的假笑面对着万祥坤。万祥坤仔细地打量她的外貌。这位五十多岁的女人，脸上却挂着一副极其紧致的皮，清爽却昂贵的短发给人一种干练的感觉，不知道这精致的妆容是用多少打工人的血汗打理出来的。

她继续说道：“我们的小同事可能只是最近心理健康上出了一点问题，我们这次来呢，不是来责备他的，是来帮助他克服心理难关，重新以正能量态度面对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