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任一个全身湿漉漉的妙龄女子坐在车里不断虚弱地喷吐着热气,坐在驾驶位上的万祥坤怎么说也是一个适婚年龄的单身男青年,对他的定力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为了不让那喘息的声音太过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他决定找点话题聊聊。
“你是小莉的朋友吗?”
“我是她大学的舍友。”回答的很干脆,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你这浑身都湿透了,小心感冒啊。”
“无所谓。”
“你找她是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事。”
……怎么搞的跟审问似的?
“你怎么过来的。”
“说来话长,走过来的。”
在大雨里走到公司的?且不论走了多远,她这浑身湿透的样子,是没有伞吗?为什么不打车?
见邹玉兰似乎并不是很愿意回答自己的问题,万祥坤也不再说话,任由那湿热虚弱的喘息声和着细腻的雨声敲打自己的耳膜和脆弱的神经。
业深城市公园
停车场
雨依然在下,早已模糊空气和雨滴的界限,浑浊不清。
路灯的光线穿过这浑浊的水气,投射下苍白的光锥。
这纯净冰冷的光锥,宛如一道结界。外界是纯粹的黑暗,内部是纯粹,冰冷的光明。
只不过,在纯粹的黑暗中,有一朵摇曳的火花,它温暖的橙色的微光穿过无边的黑暗,穿过冰冷的光明,扎在每一个人的眼底。
万祥坤一眼就找到了赵乾之所在。
军绿色的面包车支起车边天幕,其下是一个帐篷,一张小桌子,几张小凳子。在天幕之下,还吊着一盏小提灯。
这便是那一股温暖之光的来源。
“赵乾!”万祥坤把车停在赵乾附近,摇下窗户招呼着。
“祥哥!好久不见了。”赵乾也站起来,跟万祥坤打招呼。
可二人还没来得及叙旧,就被打断了。
“赵乾!”邹玉兰打开车门,完全没把这大雨放在眼里,焦急地冲向赵乾,喘着粗气。
赵乾看到这全身湿透的邹玉兰,惊讶到无所适从。
“你这全身都湿了,会感冒的。我给你生个火。”
“不用了。”邹玉兰仍然喘着粗气“很紧急。”
“你先说着,我给你生个火,不耽误。”
赵乾便去准备火盆,双手一边忙碌着一边听邹玉兰说话。
“是这样……末日……要来了。”
邹玉兰毕业就分配到了气象科学研究院南方大陆研究所。
从这场雨开始下之前,气象科学院就注意到全球洋流和大气环流发生了地质年代级别的变化——也就是本应该以十万年为单位的变化,发生在区区数月以内。人类所积累起来的一切气象模型全部失效。
人类历史上,那些真正改变了人们生活的伟大创造,我们未必认识的到它们。因为它们对我们生活的改造如此深刻,让我们早已自然而然地认为它们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天气预报,正可以说是其中最伟大的之一。
有人说区分现代和近代的区别是什么?是内燃机的发达?是电力的大规模普及?是人类走上太空?
有一种观点认为,是气象学和天气预报。
从人类能够预测天气开始,就不再受制于老天爷。了解了将来的天气,就能提前做出计划,从而扭转“就算三分打拼饱,七分还看老天赏”的局势。
而气象学的发展,更是让人们能对台风、旱灾、洪涝、雷暴等灾害性季节性气候做出准确预测,从而减小灾害的损失。
对气候的认知,让人类能够预测某区域的年降水量,降雨频率,从而对工程时间,农业活动提供指导。
人类从掌握观测,总结和预测气象能力时起,才正是走上一切可以计划,一切可以提前安排,一切可以提前预谋的现代化道路。
但区区数个月之内,人类所积累起的一切气象模型全部失效,大气和洋流仿佛后现代画家在画布上肆意泼洒情绪的染料一般毫无规律,混沌就是它唯一的答案。
这个问题迅速引起了许多政府和资本集团的注意。他们纷纷投入力量研究,以求得到一个气象预测,减少自己的损失。
但最初的投入仿佛石沉大海,毫无波澜。混沌的气象不是简单的增加研究经费就能研究明白的。
又有无数人力物力,甚至超级计算机算力的投入,他们力求得到一个可以使用的预测模型。
终于,这个答案逐渐浮现。所有人的脸上都仿佛阳光初现。
但很快,厚重的阴云就覆盖了出现的阳光。
因为不论怎么算,未来,就如同他们的心情一般,阴翳沉重。
这场雨,将会持续不断,持续2万年。
‘一定是哪里有问题!’研究所所长凝重而愤怒地捶桌。
‘这个消息不要跟任何人透露,封锁所有知情人士,我们继续投入重新算一遍。’经过盘古大陆国家联合会(国联会核心成员高层的秘密谈判,一致决定封锁消息,以免引起恐慌。
“我就是这个时候,跟外界完全失联。我们的通讯,出行,购物,邮寄活动完全被管控。甚至有国联会的镇暴部队驻守我们的南方研究所。我不知道其他研究所是不是也是如此。”邹玉兰的身体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失温还是激动。
她呡了下嘴唇,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口水。她的嗓子干疼地如同刀片在割。她已经发了高烧。
“但是根本没有用,不论算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继续道,在排除了一切计算错误,忽略因素,程序问题之后。还是一样的结果。
“世界末日,会以这种形式到来……”她望向无边的雨夜,雨夜如同纯黑的幕布,天空是垂死而绝望的深渊,吞噬一切名为希望的幻梦。
沉默,只剩火盆里的噼啪声。
车里,万祥坤像个布娃娃般靠在座椅上。刚刚的对话,让他震撼到失神。他想着急,却不知道要怎么着急。他想哭,却哭不出来。他想愤怒,却不知对谁愤怒。他有无数的情绪,却不知道这情绪到底为何。只能转化为呆滞的无力,蔓延到他的全身。
他呆滞地,目光对着汽车的挡风玻璃,也不知是在看雨点砸在玻璃上溅起的水花,还是在看遥不可及的黑暗的,像天空一般无穷的深渊,还是那被雨水模糊了的,冲碎了的未来。
“玉兰!玉兰!”赵乾惊恐的呼喊让他回过神,他一看,却是邹玉兰如同失去了提线的木偶般倒下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