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乌孙君臣的反对,常惠并未生气,而是表情严肃地反问。
“各位,五十里的距离有多近,大家应该很清楚。”
“这时候撤退,一定会被匈奴人追击的。”
“一旦演变成这种局势,各位觉得我们还有获胜的希望吗?”
乌孙君臣闻言,心中都是一跳。
翁归迟疑了一下,道:
“右谷蠡王应该会顾忌附近的大汉军队,不敢轻易追击。”
常惠笑了笑,语气平和地说道:
“低估敌人的智慧,乃是兵法中的大忌。”
“既然咱们能侦查到方圆三百里内没有别的匈奴军队,那匈奴人同样也可以侦查到方圆三百里内没有大汉的兵马。”
“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下,右谷蠡王会不会选择追击?”
乌孙君臣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扪心自问,若是站在右谷蠡王的立场上,追击几乎是必然发生的。
常惠淡然道:
“草原上的追击结果会是如何,想必各位比我还要更清楚吧?”
“一旦开始撤退,我们就不可能再组织起完整的阵型,最少最少也要付出上万条性命的代价才能摆脱匈奴人。”
常惠说到这里,大有深意地环视在场众人一眼。
“也就两成,五个人里死一个罢了。”
“诸位大可以赌一下命,觉得自己是活下来的那四个人。”
“反正我作为大汉派遣来的使者,想来贵国是无论如何也会护住我性命的,不然很难对大汉交待,对吧?”
众人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两成,五分之一的概率。
诚然,大部分人都会活下来。
但谁能保证自己就一定不是那个倒霉蛋。
常惠又悠然开口:
“诸位都是将军、大臣,是乌孙国的人上人,活命的概率还是比一般的士兵要更大的。”
“但是诸位麾下的士兵呢?假如某位将军运气不好,麾下军队被全歼了,那常某也只能表示哀悼。”
一些在乌孙国内属于边缘人的大臣将军,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了。
撤退总得有人断后。
军须靡可不会让自家敌袭断后,只有这些爷爷不疼奶奶不爱的边缘人才会断后。
这种没有援兵的情况下,断后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一名边缘人大臣立刻站了出来,大声道:
“常校尉说得有道理,我们不需要害怕匈奴,应该和他们拼了!”
另外一名边缘人将军冷冷道:
“撤退也可以,我的部落不能断后。若是要我的部落断后,我情愿和匈奴人打上一场。”
乌孙国本质上还是一个游牧政权,小号的匈奴,否则也没办法组织起五万骑兵。
这些大臣、将军们,其实就是一个个部落的族长。
麾下的士兵,就是他们族中的子民。
这种情况下,他们是不会允许自己部落受损,其他部落毫发无伤的。
那意味着自家部落实力削减,草场和人口变少,最终被其他部落吞并!
随着诸多边缘人部落大臣将军们的表态,其他的将军们也有点慌了。
这些边缘人,今天竟然开始抱团!
抱团的结果,很可能会导致军须靡改变主意,让那些稍微亲近一些的部族来断后。
他们也纷纷开口。
“我觉得匈奴也不是那么可怕,打一场也无妨。”
“是啊是啊,我们乌孙骑兵同样纵横西域多年,不需要这么惧怕匈奴。”
“打吧,我看是能打的!”
来一场大决战,就算有损失也是大家一起损失。
总比自己断后全族被歼,其他人却毫发无伤的情况要更好!
军须靡:“……”
这下,军须靡就很尴尬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能解决,只要把挑事的干掉,其他人自然也就会在死亡面前显露出畏惧和顺从。
统治乌孙数十年的军须靡,也并非心慈手软之人。
问题在于,挑事的人是大汉护乌孙校尉常惠!
总不可能把常惠杀了吧?
先得罪匈奴,再得罪大汉。
这不纯纯找死吗?
军须靡深吸一口气,老脸上露出笑容。
“看来,我乌孙的勇士们果然还是军心可用啊。”
“很好,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和那匈奴右谷蠡王做上一场,看看究竟谁才是草原上真正的狼王!”
“传令下去,三军立刻做饭喂马,吃饱喝足之后出发决战!”
乌孙大臣将军们纷纷领命而去。
常惠留在帐中,对着军须靡拱手:
“大王英武果决,果然不愧是能威震西域三十年的霸主!”
军须靡看了一眼常惠,心情复杂。
若不是你小子这一番撺掇把本王逼得下不来台,本王何至于跟匈奴拼命?
军须靡呼出一口气,露出和蔼笑容:
“大汉一直以来都在对抗匈奴的第一线,此次决战,希望常将军也能多多出力。”
“嗯,本王将乌孙右军交给常将军指挥吧!”
到了这一步,军须靡也是豁出去了。
既然走不了,那你常惠也别想着好好在后面观战,高高挂起。
你也得给本王上阵去,该拼命也给我拼!
常惠呵呵一笑,双目中燃烧着熊熊战意。
“多谢大王,正合常惠之意!”
西汉世界中,卫青露出赞许表情。
“这个常惠,颇有博陆侯之风啊。”
博陆侯张骞,大汉乃至华夏历史上外交官永远的偶像!
汉武帝微微点头,露出笑容:
“有点意思,竟然能用三言两语把这军须靡挤兑得下不来台只能开战。”
“张骞的本事他是学到了。”
刘据松了一口气,道:
“常惠也算是跟着苏武,吃一堑长一智了。”
苏武的刚直和忠诚,当然也是大汉偶像,民族英雄。
但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更多地还是需要类似于张骞的灵活多变。
常惠能看破乌孙内部局势,挑动乌孙必须和匈奴决战,就是外交智慧的证明。
霍去病也乐了,笑道:
“若是乌孙击败了匈奴,那可就真不得了了。”
“匈奴和大汉对抗这么多年,衰落到连乌孙都打不过的地步,将来西域各国谁还会听从匈奴的命令?”
西域各国和草原上的中小部落,一个定居一个游牧,但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谁强,就投靠谁。
匈奴打不过大汉,尚且情有可原。
若连乌孙都打不过,那在西域各国眼中,匈奴可就是一个纯纯的废物了。
没有人会听从废物的命令!
刘据闻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应该不至于,匈奴再怎么样也不会弱到被乌孙击败的地步。”
“不过只要乌孙能对匈奴造成一定的损失,也足以动摇匈奴在西域中的威望了。”
说到这里,刘据又有些疑惑。
“但刚刚赵充国那边……”
“难道说,乌孙人真的能赢?”
金幕中,视频继续播放着。
草原上,浩浩荡荡的乌孙骑兵和匈奴骑兵正面相遇了。
匈奴方面的主将右谷蠡王看到面前密密麻麻的乌孙骑兵,不但没有任何的担心,反而笑出了声。
“各位,乌孙人居然敢在没有汉人援助的情况下,来和我们对抗呢。”
一旁的匈奴贵族们也忍不住纷纷大笑起来。
“这些个乌孙人,看来是和汉朝做生意做傻了。”
“他们真的以为他们能打得过我们?”
右谷蠡王收起笑意,双目中闪过浓重杀机。
“来的正好,之前斥候不是说了吗?方圆两百多里内没有任何汉军的踪迹。”
“我们直接灭了乌孙,再从容撤退避开前来支援的汉军,就是大功一件。”
“出击!”
尖锐的鸣镝响彻长空。
匈奴骑兵纷纷策马,朝着对面的乌孙军阵发动了冲锋。
乌孙主阵中,气氛前所未有的严肃。
都说要和匈奴人拼了,可真的站在了战场上,面对着压制了自己上百年的匈奴人,骨子里的恐惧还是不由自主地冒出来。
一些胆小的乌孙大臣,双腿都开始发抖。
胯下的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不断地打着响鼻。
军须靡同样也有些慌乱,脑海中闪过一幕幕曾经前往匈奴王庭朝见的情形。
匈奴的骑兵之威,军须靡可是亲眼见证过的!
但都到这种时候了,害怕和犹豫根本于事无补。
军须靡沉声道:
“翁归,你领左军迎战匈奴,本王亲自领中军。”
翁归重重点头,大声道:
“放心吧大王,我一定不辱使命!”
翁归本来是想要撤退的。
如今撤退不成,他也有豁出去的勇气。
若是这一场大战能获胜,将来还有谁能和翁归争夺乌孙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