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炀和马宪起着马回到了旗禹都。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宽阔的街道,明亮的招子,抖擞的人们。只是,在他们心中,旗禹都的气氛再未达到安岳一年时的光景。
是什么原因呢?或许物是人非。
他们缓慢的来到讲武堂。这里记录了十年的光阴,仅仅看见讲武堂的门匾,李牧炀心中就会涌起感伤。
一切不复当年。如今讲武堂基本上没什么人,只有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父母养不起他们便遗弃在讲武堂门前。这在安岳一年根本不可能发生。
猛然间想起姜恒达去世的时候,众弟子均在场,望着伏在棺材前痛哭的小师妹,不知所措。只有她的夫君在旁侧劝慰,彼时彼刻至今历历在目。
李牧炀翻身下马,将其拴了,问马宪道:“我们那届的弟子都混的咋样?”
马宪一边拍拍马头一边自嘲道:“除了你,没有混的好的。”
“不会吧,那么多好手,就没有出息的人才?”
“本来应该有的,这不自从出了那件事后,别人自然更愿意用物美价廉的人。”
提到那件事!李牧炀心里的痛苦越发深沉。就连马宪都不清楚那件事是怎样发生的。
此时说着话就已经步入到了讲武堂内部,站在宽大的校场,望着人丁稀少的场面,零散的孩童在那练武,不由得追忆过往。
李牧炀淡淡道:“这么多年了,讲武堂是一点也没变。”
马宪笑道:“是啊,就连放武器的桩子还摆在原地,小师妹真是念旧,她夫君也很好啊。”
“听说现在讲武堂的吃穿用度全靠她夫君?”
“嗯,有钱人家自然不在乎这点,小师妹挺幸福,现在都养了三个孩子了,替她高兴。”
“两位大师兄呢?”
“一个参军战死沙场,一个去找宁旭派理论,大战过后负重伤,武功尽失,出家了。”马宪说罢抬头望天思索良久,才接着道:“唉,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个寺剃发的。”
李牧炀听到宁旭派,心里一揪。突兀的,他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牧炀?大宪?”
二人赶忙回头,看见一袭白衣的小师妹,纷纷笑了。又见故人,长久的音容变化不大,瞬间熟悉的感觉涌上心田,各自嘘寒问暖起来。
生活总是让人们分分合合,有的人一辈子不见,有的人一辈子思念。
他们跟着小师妹在讲武堂吃过晚饭,又找回昔日神采,互相插科打诨,恍若隔世。就连小师妹仿佛也回到了以前模样,时不时白眼翻起,怒目而视。晚饭期间她夫君恰好也来了,立刻加入他们,各自招呼入座,让人取了好酒畅饮,逍遥快活了前半夜。
后半夜酒席散去,众人各自回屋。
李牧炀和马宪回到了曾经在讲武堂住了十年的居室。感慨万千,酒不醉人人自醉。李牧炀说什么也睡不下去,非要回自己家去瞧瞧。马宪怎么劝也劝不住。
他醉醺醺道:“你,你那,房子还有什么去头!家具,都被我卖了不少!”
李牧炀摇头晃脑道:“就,就是,去,看看。”
“明,明儿,我陪你,陪你去。”
“明儿,你要是,陪我去,我还,还得打你。”
“那,那你现在去吧”
于是李牧炀就独自歪歪斜斜的走了。他一边走一边流泪,是啊,他曾经有过一个家呢。
在旗禹都城湖的西南侧,有一处小院,坐北朝南,阳光充沛。李牧炀喜欢阳光晒进屋子的感觉,他想把脚光着,伸在阳光底下。
见过梅婉儿的第二天,李牧炀将内册失窃的情况告诉给了姜恒达。姜恒达没怎么在意,只说:“希望那小贼别做什么坏事,剩下的由他去。”
李牧炀并未把小偷有可能是女子的情况说出,他总有一种担忧,深怕把祸害引到梅婉儿头上,所以掩盖女贼的事情。那时他和梅婉儿还没有关系,就略显痴情。真是红颜祸水。
内册失窃的事情很快被人们遗忘。李牧炀自己也忘了,他只想着梅婉儿。于是将惊为天人的故事告诉给了马宪。马宪起初一听,嘲笑了李牧炀半晌,说他没出息,没头脑,没勇气。若是他,恐怕已经将那女子拿下。
惹得李牧炀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紫,但也不好发作,他还想让马宪帮忙呢。马宪嘲笑过后,也确实靠谱,各种出谋划策,让李牧炀接近梅婉儿。
于是,自此以后,李牧炀天天出现在梅花阁。
梅花阁内堂不大,放不下多少货物,尤其布匹容易占领空间。所以梅婉儿总是将常用的布匹胭脂摆在门前,供人择选。贵重点的,适合有钱人的放在堂内,也算分布明确。李牧炀打知道这一特点以来,每天清晨便会假装锻炼似的来到湖边,热情的帮梅婉儿搬货。
时不时还会买些东街的包子,油糕。或者是西街的河洛面。汤水一点不撒的端给梅婉儿。嘴上说着恰好路过,看她还没吃早点便一并买了。眼神中全是不好意思和慌张。
梅婉儿见此,也只是笑笑,点头道谢,却也不好拒绝,便都收下。李牧炀定要看着她吃完才愿意走,于是梅婉儿只能硬着头皮当他面吃了这些,对于女子而言这真的有些冒犯。可马宪出的鬼主意,李牧炀深信不疑,毕竟他自诩从不懂浪漫,而马宪却常常出席女子聚集之所,也就是青楼。
这天,六月二十日。天早早的阴了,自箬河远端一直飘到旗禹都城内的乌云,像是给天地盖上了锅盖。怕是要下大雨。
城湖更是水雾隆起,泥土的味道传来,燕子飞的很低。梅婉儿有些焦急,早些时候看到早霞,还当是个晴朗的天气呢,谁知阴的这么彻底。望着摆在门外的众多货物,委实发憷,若是没能赶在下雨之前将它们搬进屋内,怕是损失巨大。
她急的来回跺脚,却习惯了自己先不去搬。往常的岁月里李牧炀总会在恰当的时间点出现,从未让她插手过搬货事务,如今令她产生了依赖。是故,梅婉儿当下的焦急便演变成埋怨李牧炀怎么还不来,眼看着雨就要下起来了!
她时不时抬眼望向街道口,伸着脖子瞧,希望李牧炀的身影赶快出现。梅婉儿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这份期待已经有些偏颇。李牧炀还和她没什么关系,凭什么无缘无故的来帮忙呢?梅婉儿忘记了这点,于是期待中又隐隐含着嗔怒,像是情人之间的怪罪,明明天这么阴了,明明知道要下雨了,怎么可以不提前过来帮忙呢?
所以当李牧炀出现的时候,梅婉儿咬着嘴唇望着他生气,恨恨的站在那里赌气,一副不要李牧炀帮忙的模样,自己故作跑前跑后的搬货。
外面的雨已经慢慢飘起来了。
李牧炀赶忙上前接过货物,卖力的搬起来。看着梅婉儿的生气姿态,自己很慌乱,一边使劲干着,一边解释道:“我也很着急,可讲武堂今天武测,没测完不让出来,我看着就要下雨,想到你一个人搬不了,都快急死了。”
梅婉儿并不说话,她竟是有些听不进去解释,默然搬着。
李牧炀擦了擦汗,更加小心翼翼,他是跑着赶过来的,气喘吁吁间有些委屈。一边搬一边道歉道:“对不起嘛,我绝对不让它们被雨打湿。”然后一个人抱五六件的往里去,这在平常可做不到。
梅婉儿见状几乎都要开口了,她想说:“别这样搬,会闪着腰。”但没说出口,因为她突的意识到什么。
发现那一刹那她根本没有担心货物,反而担心起了李牧炀。顿时脸红的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