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独世宫看到方休, 真是又意外又不意外。
方休跟着谢无极多久了?
没有八百年也有五百年了。
和黎瑶一样,他也承过谢无极的恩惠。方休不是普通人修,他们一族生来与灵兽亲近, 能与之沟通, 道法高到一定程度, 甚至可以随意操纵妖兽,这样的能力怎么可能不被资源稀缺的乱世所觊觎?
在被灭族的那日,无极道君神从天降, 拯救了他和仅剩的几个族人。
从那时方休就发誓, 不管道君要做什么,他都会毫无保留地追随他。
所以在全天下都被闻家告知谢无极是个怪物的时候, 他也没有离开。
道君消失了, 独世宫坍塌了, 他这个左护法也没什么去处,干脆就回到了这里,一边用自己的法力修复独世宫,一边等待执行道君最后的命令。
谢无极从闻家回独世宫之前,除了让方休盯死江南雾之外, 还给了他另一个命令。
——若他有去无回, 那独世宫留下的一切都属于黎瑶,包括他这个左护法。
他将像追随道君那样追随黎瑶,护佑她一生。
黎瑶知道这些的时候, 谢无极已经走开了。
以方休的道行, 想要将独世宫恢复原貌得好些时日,但谢无极不一样。
他做这些最多只要半个时辰。
看着那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黎瑶仰着头,听方休告知她这些事。
试想一下, 如果谢无极离开之后她没有去找,那么现在就是她自己和方休在这里了。
黎瑶抬手接住淡淡的辉光,这些辉光将周围的一切恢复成她记忆里的模样,辉光的主人站在大殿的最中央,背影瘦削挺拔,腰细臀翘,银发倾泻如银河,与身边的方休对比,也就是个子太高了,人过于俊美,力量过于强大,可他要承担的却比方休多得多。
方休:?
黎瑶突然跑了过去,在谢无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他一把抱住。
谢无极愣了愣,也顾不上什么辉光了,转过来将她抱住,兴奋地托起来一些。
“怎么。”他兴致勃勃地问,“愿意像从前那样爱我了?”
黎瑶一滞,冷声道:“你想得美。”
她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冷淡道:“只是突然知道你人要走的时候还把方休留给我,多少有那么一点动容罢了。”
她比划着手指:“只有一点点,很少的一点点儿。”
一个能让他那般唯我独尊、刚愎自用的人,在最后时刻仍然惦念的人,很难再怀疑他的用心和感情。
黎瑶不知谢无极看没看出她冷面下的真实情绪,他没说话也没笑,只是抱着她看,眼神专注地盯了许久,又扫了扫已经恢复差不多的独世宫,才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如今模样,才令人有了些真实感。之前种种,倒像是发了梦一般。”
他不是个愿意沉浸在过去里的人。哪怕心里想法很多,脸上也很少表现出来。像现在这样说出口简直太难得了,说完了他自己都不习惯,放开她继续去修葺独世宫。
黎瑶跟在他身边,在他做完一切的时候,按住他的肩膀,凑过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方休倏地转过身去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谢无极惊讶地捏住耳垂,黎瑶咬得很用力,几乎要把他的耳垂咬出血,从她这个角度来看,就像颗鲜艳欲滴的樱桃。
“疼吗?”她轻飘飘地问。
谢无极唇瓣动了动,黎瑶已经先一步开口:“疼了不是更真实?”
她说完就背着手跑掉了,独世宫那么大,她那么熟悉,想去哪里都可以。
谢无极放下捏着耳垂的手,目光落在方休身上,方休如有所感地回了一下头,对上道君似笑非笑的脸庞,拔腿就想走,但谢无极叫住了他。
“可知我的身份了?”
这个问题,早在见到道君回宫时,方休就知道一定会被问。
“道君何必再问属下。”方休叹了口气,“您再晚些回来,属下一定可以把独世宫修葺得更好,那时就不用劳烦道君再动手了。”
谢无极默了默:“那倒是本君的不是,回来太早了。”
方休笑了一下道:“道君怎会有错?”他认真地说,“道君永远不会有错,哪怕错了也是别人的错。道君在属下心目中,永远都是正确的。”
所以根本不需要回答是不是知道了谢无极的身份。
因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谢无极看了方休很久,方休始终坦然自若,没有任何紧张和闪躲。
谢无极慢慢开口:“我可以相信你吗?”
不是“本君”,是“我”。
谢无极终此一生,除了黎瑶之外,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相信。
但现在他想要试着相信更多人。
方休眼眶发热,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地:“我知道道君一直都信任我。”
谢无极不免有些讶异,一直信任他?不——
“道君愿意将护佑黎小姐的事交给我,这已经说明了一切,不是吗?”
……是。
确实是这样。
如果没有信任,怎么可能把护佑黎瑶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方休?
谢无极想了很久,才发现他可能自己都不太了解自己。
夜幕降临的时候,谢无极在一片湖边找到了黎瑶。
这里距离谢无极沐浴的寒池不远,旁边有一棵枯萎凋零的树,死物可以用法术恢复原貌,但生灵不容易。黎瑶正试着用自己的灵力救活枯树,她颇有成效,枯树已经重焕生机,开始发芽。
“可惜了。”她没回头就知道他来了,没头没尾地说了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