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钱与权 位卑侍权,何论男女?(2 / 2)

这世上只有钱与权的不平等。

只是她心中认同这种冰冷的经济规律,可再次听到女诫的时候她依旧要强忍着才不至于当场离去。

她是人,更是女人。

当晚沈舒回到袁家的时候,袁充先是陪着孙女一起用了晚饭,然后就带着沈舒去书房检查功课,当看到沈舒抄写的女诫字迹极为敷衍的时候,心中叹气。

袁充正色问:“你可知曹大家为何作《女诫》?”

“言教诸女。”沈舒道,这是女诫中明确表述的话。

“错了。”袁充道,“曹大家无女,教何人?再者她晚年才著此书,而丈夫早逝,就算有女也不是在室女,此书又有什么用?”

“曹大家历经六朝。”袁充轻叹道。

六朝?也就是六个帝王。

“自章帝后三位帝王便是幼主即位。”袁充又点道。

沈舒想了想道:“女后称制?”

“女后称制,随之而来的便是外戚临朝。”

“但你知这些外戚的结局是什么吗?”袁充又问。

沈舒摇头,但想也不是什么好结局。

“和帝时,窦太后临朝,窦氏一门皆有实权,且其兄任大将军,骄纵不法,但和帝年岁渐大不满窦氏,扶持宦官铲除诛灭窦氏,自此宦官越强。”袁充又道,“曹大家入宫时为和帝之时。”

“和帝厌恶女子摄政弄权,喜女子贞静谦卑。”沈舒道。

袁充接着道:“和帝废阴后立邓后,也是因邓后贞静谦美。和帝崩,邓后摄政,因殇帝早逝邓后又迎立安帝,此时安帝已经十三,但邓后依旧辅政。邓后被称为一代贤后,时常劝谏家族自省,但邓氏依旧一门四侯,最后安帝还是听信宦官和孺母谗言诛杀了邓氏一族。”

“《女诫》一书便作于邓后摄政之时,且曹大家与邓后相交默契,邓后时常问政于曹大家。”袁充道,“你觉得邓后若真是柔顺之人会摄政多年吗?若曹大家真的认同女诫之语还会同邓后相交投契吗?”

比起袁皇后和沈舒说的那些,袁充的话更令沈舒震撼。

“吾今疾在沈滞,性命无常,念汝曹如此,每用惆怅。”袁充念着女诫的开头,“若她无女,又在为谁忧?又在觉得谁性命无常?”

沈舒明白了,是邓后。

“此书一出,蔚然成风,为何?”袁充又问。

沈舒沉声道:“朝臣皆希望邓后还政安帝,莫学窦后,曹大家也认为窦后是邓后的前车之鉴。”

可随后沈舒又抛出了一个令袁充浑身一僵的问题。

“阿翁觉得我若为后,窦氏和邓氏会是袁氏和沈氏的前车之鉴吗?”沈舒问道,袁充也希望她为后摄政。

可很快袁充就果断道:“袁氏非窦氏,更非邓氏,前汉之时士族衰微,而今士族……”

“而今士族已无魏晋之权势,也已衰落。”沈舒觉得袁充哪点都好,就是当局者迷。

“阿翁刚才说窦氏骄纵不法,那邓氏呢?邓氏覆灭,阿翁说是因为安帝听信谗言,阿翁觉得不可笑吗?”沈舒嘲讽道,“安帝就是憎恶邓后临朝自己多年不得掌政,厌恶邓氏权重。他视邓氏为自身之耻,他除灭邓氏却被朝臣指责,最后只能将罪责推于宦官和孺母身上。”总之帝王无错。

“最后给自己落得个明君之声。”沈舒道,这种帝王心术的面子工程,一眼就能看穿好吗?若无安帝授意,宦官如何敢构陷外戚权贵?

“邓后谦卑,邓氏谦让,却和窦氏一样,我倒是觉得他们还不如窦氏肆意呢!”

可袁充却道:“邓后贤后之名通达古今,后世皇后皆以邓后为先。”

“活得生前身后名吗?名重乎?命重乎?”

坐在榻上的袁充目光复杂,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若你是邓氏该如何?”

“阿翁真要我说?”沈舒挑眉,她怕自己说出来袁充受不住。

“你说。”袁充道,他连父兄惨死,家族差点俱亡都挺过来了,还怕孙女的一句大逆之言?

沈舒道:“为后者万人之上却受制于一人,这一人便使我名不正言不顺,日夜忧心,为求我心安,取而代之是为最佳。”

她说完后还小心翼翼地去看袁充的表情,她原以为袁充会很气,却不想袁充神色平静。

“不让位给父兄?”

许久之后,袁充才问出了第一句话。

这话沈舒直接笑了:“我让位父亲,而后呢?等着父亲封我为公主?那我还篡位做什么?为后时,兄嫂拜我;为公主,则要向兄嫂请安。从一人之下变为数人之下,一个前朝皇后为公主,我图什么呢?”

不要说公主肆意,北魏的冯太后活得不比公主肆意?她当了公主还得讨好父亲继母,她又不是受虐体制好吗?

这话说得袁充一时间竟然很认同。

可同时袁充也给了沈舒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你若是要上位,必然要依赖于你阿耶。”

“那是现今,不是数年之后。”沈舒对袁充道,“阿翁,陛下的几个皇子我已见过,我不觉得他们甘愿当我们的傀儡。”雍帝的皇子,没一个是庸才,个个小心思都很多,相比较来说晋安王算是最老实的了。

“阿翁现在扶持一个皇子,就敢确定他上位后不会变成反咬我们一口的豺狼吗?”沈舒道。东郭先生的寓言故事她从小听到大,何况他们还不是东郭先生那样的真好人。

袁充一噎,他精于史书,自然知道帝王凉薄。

沈舒见袁充不说话,她道:“阿翁,我们现在都不多想,我只想要扩大自己的势力,不受阿耶所限,这点您能帮我对吧?”

想那太远没用,沈舒喜欢脚踏实地走好当下的每一步。

比起支持沈靖上位,袁充当然还是更偏向沈舒,他和沈靖又没血缘关系。

“你又想做什么?”袁充叹道,“族产我不可能全给你,族中也不愿,但我会将我的私产都交于你手。”

听到这话,沈舒打趣道:“您不给孙儿留了?”

“你若是真登上了高位,还会不给你阿舅过继子嗣?到时我给你的那点微博家业你还看得上?”袁充瞪了孙女一眼,他知道这孩子还记着前段时间他犹豫过继的事呢。

沈舒露出了更大的笑容:“阿翁必会成为第一个吕相。”言下之意,她会成为第一个秦庄襄王。

袁充无奈一笑:“你倒是自视甚高。”

“阿翁不觉得我在痴人说梦?”沈舒反问,袁充的接受能力也太强了一些。

“南雍正值盛世,陛下圣德贤名,太子朝堂共赞,地位稳固,我何时能有机会?”沈舒自己都觉得自己异想天开,她不懂为何袁充会陪着她一起疯。

若不是她和孙贵嫔血海深仇,和太子不能求同存异,她其实都不太想和太子对上的。

“你知前齐共历几载吗?”袁充问。

沈舒摇头。

袁充道:“短短一十四载。”

“前宋呢?”袁充又问。

“国祚六十载。”袁充自问自答,“我今岁还未到知天命的年纪,却已历三国,龙椅上的帝王换了近十位,只我自己侍奉过的帝王就有四位。”

沈舒:这就是活得长的好处吗?

“国祚更迭,改朝换代,再正常不过。”袁充轻哼道,这也是士族自傲的原因,士族存续的时间比王朝长多了。

沈舒明白,这年头主打的就是流水的王朝。

“陛下确实堪称一代雄主,可他最致命的缺点就是自负,你知道此次北伐他派了谁为统帅吗?”袁充道。

沈舒知道这点:“从母和说过,好像是临江王为统帅,陆稷为副帅。”她知道这个还是袁皇后讽刺雍帝爱子,连战功舍不得旁落他人,只留给太子亲信。

“临江王从未领过兵,就是个膏粱纨绔,陆稷做学问理政是一把好手,作战就是纸上谈兵。”袁充道。

“可陛下对此次北伐期望极大,应当不会自取灭亡才对。”让不懂兵之人领兵是最大的忌讳,雍帝本身就是将帅之才,绝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他是打着自己在建康统帅全局的主意呢,他命令临川王和陆稷必须按照他制定好的兵略攻城略地,若是战场有变,则需快马加鞭送急报入京,他再重新调整兵略送到前方。”

沈舒都惊了。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且兵贵神速……”沈舒艰难开口,她一时都不知道雍帝是真圣明还是真昏庸了。

袁充轻笑:“你看,六岁幼儿都懂的道理,陛下却不懂。”

“不,他也不是不懂,他只是不想让豫州豪族借机壮大,获得战功。”袁充对沈舒解释道,“你不知,陛下得梁雍一州豪族相帮建立帝业,除了宗室他最信任梁雍一州出身的将领,你父亲就出身雍州。可豫州刺史陈公则不是,他是豫州豪族,也是侨姓士族,自南迁后陈氏一直经营豫州。”

“陛下伐齐,陈公则的兄长曾领前齐废帝之命和陛下大战于豫州城下。后陈氏虽降,但陛下却弃陈氏不用,以近臣为豫州刺史,但不到一年就被豫州豪族弹劾列罪状十条,为安抚和安定豫州,陛下只能又让豫州又让陈氏子弟任豫州刺史,也就是陈公则。”

沈舒明白了,豫州的豪族都可以不满帝王派去的刺史把人搞下来,就说明雍帝对地方豪族的控制力真的很弱。

陈氏可降雍帝,日后也可弃雍帝投靠他人!

雍帝对陈氏忌惮,陈氏对雍帝也不满。

“所以此次北伐,陛下不想让陈氏和豫州豪族借战功壮大,他遏制豫州豪族,能仰仗的也就只有你阿耶。”袁充道,这也是雍帝一直施恩沈舒和沈靖的原因。

沈舒总结道:“大雍皇权脆弱,此次北伐若是大败,大雍就此伤了根基。”

根基一松,她就有了机会。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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