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勾出温和的笑意:“请问大王是?”
还不待男童回答, 沈舒旁边的文娘子上前在沈舒旁边道:“小娘子,这是湘东王。”
“大王。”沈舒行礼,这位是石修容所出的皇七子了。
她听过这位有些倒霉被自己亲爹当小白鼠治疗失败的皇子, 七皇子的双眸都是黑白分明的, 看上去和常人并无不同。想想也是, 单眼的视力下降又不是被剜了眼珠, 怎么会可怖?
“大王怎么会在此处?”沈舒明知故问。
湘东王嘴角一僵, 他自然不能说是在这里等沈舒,只能道:“我来给阿娘请安, 见到这榕树可入画, 便细细观摩了一番,没想到会得遇县君。”
比起皇女们的不学无术和娇纵任性, 雍帝的皇子基本上个个都是精英, 且皇子傅的教导十分严格,不说太子,就是面前湘东王也极富才学,小小年纪就已经工书善画能文, 据说极爱读书到了手不释卷的地步。
当然皇子怎么可能一心只读圣贤书, 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又如何会在这里等她?
“既是如此, 儿便不打扰大王观树入画了,就此告辞。”沈舒也不戳破,笑着告辞。
湘东王自然不敢在显阳宫前和沈舒纠缠, 而且也太没有风仪, 来日方长。
“县君慢走。”湘东王浅笑,他生得一副好容貌,虽没有太子的俊秀雅致,但却在阳光下也如碧玉一般盈盈温润。
看着沈舒离去的背影, 湘东王又看了看显阳宫许久,才离去。
沈舒进来后,袁皇后直接道:“如何?”
她明白这是袁皇后默许的,她皱皱眉:“湘东王身体有疾,即便没有太子,陛下也不会选他。”
真正的历史中,并非如小说中所写皇子身体有疾就不能继承皇位,只不过会苦难些而已,这世上都能有惠帝那样的傻子皇帝,难道还不能有残疾皇帝?
但困难也是真的困难。
“陛下的诸皇子中,未成年的皇子只有七郎和八郎不是孙氏女所出。”袁皇后道,其实她也看不上石修容的出身,可董氏也半斤八两,相比八郎,七郎年岁更合适也有雍帝的愧疚在。
“和湘东王定下婚约,陛下对沈家的猜忌反而会少。”袁皇后道。
沈舒是从内心深处抵触订婚的,可她也明白这事势在必行。
“只是订婚,我不愿和太子妃还有晋安王妃一样成婚太早。”沈舒想到这两位不满十岁就成婚,实在是接受不了。
“怎么可能?”袁皇后摆摆手,“你就住在宫中,他要见你用得着成婚?”
沈舒明白袁皇后的意思,王氏和蔡氏都是高门士族,怎么可能不要脸地这么早送幼女入宫讨好皇家。其实当下士族早婚是为了让未婚男女一起长大,这样婚后即便没有爱情也有亲情。
时下士族夫妻很多都以兄妹姐弟互称。
可让沈舒见过一面就直接定下湘东王,她也有些犹豫:“都见见吧,见过之后再说。”湘东王给她的直觉并不好掌控。
袁皇后也觉得可以再挑挑,她是要联姻,但也不想沈舒随便嫁人。
“好了,用膳吧。”袁皇后开始让人传膳。
看着面前精致的鱼脍和水引饼,和在袁氏用的并无太多区别,话说这些还是食谱还是袁皇后带进宫的嫁妆,宫中的御膳其实比袁家的庖厨还要差上不少,每每想到此事,沈舒都要感叹士族的豪奢和底蕴便是皇家也不及。
用完饭后,沈舒就在袁皇后的宫中开始做作业,袁皇后则放下宫务辅导她功课。
“你的描红是你阿翁给你写的?”袁皇后看到上面的字迹有些意外,虽然袁充很久没写这么平整的大字了,但她还是一眼能认出是袁充的字迹。
沈舒点点头:“我才开始学字,用字帖尚早。”小孩子一开始都要描红的,在这个不能复印的时代,最费的就是大人,最考验的也是家庭的知识水平。
这也就是为什么士族掌权下的寒门难出贵子,只能靠军功起家的原因。因为他们连书都没有,连最基本的蒙学都很难给子嗣打好基础。
也就是袁充没有孙子,才便宜了沈舒。
“你阿翁的字自能算是中品。”袁皇后毫不客气道,“跟着你阿翁学,你难入上品。”
沈舒:……
“袁氏虽然和王谢齐名,但书道上差之远矣。”袁皇后又道。
沈舒没有放下笔,继续临帖,平静道:“我又无需争什么书道上品。”
“说的也是,只是有些才名也是好的。”袁皇后想了想又道,“陛下私库里还有钟王真迹。”
沈舒嘴角抽了抽,她一个刚学写字的人用得着看钟王两位大神的作品吗?
“你现在用你阿翁的描红尚可,等日后还是要用大家之作。”袁皇后看着沈舒点道,“陛下不喜小王之书,推崇钟元常、王右君之书法。”
沈舒知道袁皇后这是在向她透露雍帝的喜好。
前齐之时小王之书要盖过大王书法,时下也多追求王子敬书法之瘦美,倒是雍帝审美与众不同,极力推崇钟元常和王右君,甚至前者还要胜过后者。
此事沈舒有过耳闻。
“从母觉得陛下为何独爱钟元常?”沈舒问道,“我听闻陛下时常感叹江东无钟元常真迹,引以为憾。”
这个袁皇后从未想过,在的心中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听闻陛下不习书,倒是钟爱诗文,还开新诗体之先河。”沈舒又道。一个不习书的人为何总是评论书法?还让人去大张旗鼓地搜寻钟元常真迹。
可沈舒这么问,袁皇后还是认真想了想道:“陛下言元常古肥,今人学书譬如楚音习夏,不能无楚也,王右君学钟元常,小王学王右君,后人又学小王,若如此下去,世人终不能及小王。”
沈舒听到这番言论,眸光一闪。
“故大雍人人学小王,便会越学越差,莫说不及小王,便是前齐书法也不及。”沈舒一字一句道,“书法不及前齐,陛下之国又能及前齐否?”
袁皇后一惊,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陛下喜钟元常,并非真爱钟元常之书,不过是借此扭转大雍书风,扼杀前齐影响,树立帝威。其次便是希望南雍不仅在书道上能够返古归真,于国道上也是一样吧。”沈舒大胆地猜测着雍帝的意图,“返古归真,方弘盛世。”
雍帝为何追寻返古归真,求的便是古之圣贤所说的垂衣拱手而治的盛世。为了达到这个盛世,他不可能真学古帝王,时代不一样,也学不了,真要当尧舜,估计他早就被灭国了。
为此他只能借古开今,因为他在诗体的改革上就明确地表现了这点。
雍帝不是要复古而是要开新。
在开新的过程中,雍帝试用了很多办法,比如宗室皇子镇要藩掌兵权,比如寒人掌机要,再比如武将执权柄,也确实得到了很大的成效,最明显的就是皇权重归帝王之手。
这是政治上,思想上雍帝也想要摒弃在战乱中百姓心中崩溃而逐渐不信任的儒学和老庄之理念,将佛学大肆宣扬。
可以说雍帝做了很多努力,他的每一步看似荒唐的举措都是有着极浓的政治目的。
在了解这些后,沈舒才知道雍帝并不昏庸,更明白袁充为何说雍帝是个明君。
可这个明君真的明吗?
沈舒说完后见袁皇后愣在那里,一直盯着自己看也不说话,不禁有些好笑,唤道:“从母。”
回过神来后,袁皇后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阿贞,你真的甘心呆在后宫吗?”她一时间不知道将这样的孩子留在深宫是对是错。
她觉得当皇后很好,可是阿贞会这么觉得吗?
这是袁皇后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这台城狭小的后宫真的容得下沈舒吗?
“最起码我现在甘心留在这。”沈舒道,“这里能学到很多东西。”
不呆在这台城她又该去哪里?
去沈家?
可沈靖就算再疼爱她,也不可能给她请来这么多先生教她读书,更不可能如袁皇后和袁充一样手把手地教她,给她安排功课批改作业。
袁家和台城适合现在的她;沈家,适合以后的她。
听到沈舒这么说,袁皇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有时候在自己没能力的时候将话说得太开,只会伤人伤己,还不如沉默不言。
袁皇后换了一个轻松点的话题:“宫中有女师簪花小楷写得不错,要不要给你请来当女师?”
沈舒无奈:“阿翁不让我学簪花小楷。”
这个袁皇后也明白,簪花小楷也就适合女子,在男子看来并不如何,也不入上品。
“我有分寸。”沈舒无奈一笑,袁皇后如果在现代大概是那种溺爱型家长,总想把最好地给孩子。
可袁皇后却觉得自己总不能什么都不做,阿妹走了,她就是阿贞的阿娘。
“要不我教你宫务吧。”袁皇后突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你的汤沐邑的税收账簿,你都还没看过吧?还有马上你就要有一整个县做封邑了,下面的家丞小心思可多,我教你一些庶务,到时你也好掌管封邑和你阿翁给你的庄园。”
这个沈舒喜欢,点点头:“好。”
就当两人一拍即合的时候,有人通报说雍帝身边的李内给事来了。
“看来八议有了结果。”袁皇后对沈舒道,然后摆摆手让人进来。
李内给事进来后恭敬地道:“圣人降旨斥责六皇女犯有五罪,命六皇女前往太庙告罪自省一年。”
去太庙告罪?这个惩戒对皇女来说很重了,那是向天地祖宗请罪,历来被罚去太庙请罪的都是犯下大罪的皇子,六皇女也算是皇女中的头一遭了。
这也就是六皇女还没有被册封公主爵位,这要是被册封了,估计会直接降爵减邑。
但一个还没出嫁就在太庙呆一年请罪的皇女,估计出嫁的时候雍帝也不会给什么好的封邑,士族也不会尚这样的公主。
听到这个结果,袁皇后倒是不意外,她原也没觉得雍帝会怎么处置六皇女,毕竟六皇女年纪尚幼,还没爵位,一句幼女无知也能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