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唯有死这件事,是对的。
明阳说完,突然拔出腰间的长剑,搁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刘炎一震,“阿姐”
“殿下”
刀锋一碰到脖子,鲜血瞬间溢到了剑锋上,明阳转头看向旁边的邢风,终于从他脸上看到了一抹崩塌之色。
明阳眼中含泪,对他扯出了一抹微笑,没有半分算计,那笑容干干净净的,她道,“邢大人,我赵月灵这辈子从未看错过一个人,邢大人很好,来世咱们别遇上了。”
她哽声说完,她手中之剑,狠狠地刺破了喉咙。
嫁去北国那日,她身边的婢女曾问她,“殿下分明很喜欢邢大人,为何不告诉他”
那日她的回答是,“没有结果的东西,何必要说出口。”
如今也一样。
她从来都知道,她不会和他有结果,所以,到死也没告诉她,其实很久以前,她便喜欢上他了。
之后的一切算计,都始于情爱。
收到明阳公主自尽的消息时,裴安并没有多大的意外,沉默了一阵,同百官道,“国葬。”
前朝公主,能得一个国葬,已是最大的体面,即便是有臣子有异议,如今裴安刚坐镇,也没敢反对。
当日除了顾家和王荆,在襄州抵御北人的功臣都尽数归来。明阳的死,很快被人抛掷脑后。
见到昔日死去的那些忠臣,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朝堂时,同当初赵炎一样,朝中百官震惊如同见到鬼魂。
得知真相后,便也明白了裴安这几年的苦楚,不惜背负着奸臣的骂名,忍辱负重,竟保下了朝中的八位忠良。
为此,让裴安即位的呼声越来越高。
裴安始终没表态,刘炎将南北两国的撤兵文书,呈上去时,裴安也没接,直接道,“自己谈下来的,自己负责。”
刘炎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裴安又道,“谈和文书既是你负责,襄州战役的伤亡情况,便最清楚不过,如何奖赏也一并办了。”转头又看向归来的昔日八名臣子,“秦阁老一行,会协助你。”
说完,裴安直接拍屁股走人。
刘炎
“裴,裴兄”
刘炎完全懵了,只追上去。
“刘公子。”秦阁老提醒他,“时间紧迫,将士和百姓们都在等着呢”
“我”刘炎被架在炉子上,下不来,只能先解决眼前之事,忙拿出文书,“南国一共提出两条撤兵条件,北国已盖了国印,城池三座,目前由顾老将军在驻守,需得尽快制出章程,纳入南国国土,进行管制”
“本次战役,统共与北军交手十一个回合,人数我早已统计好了”刘炎虽没读过什么书,脑子却不笨,尤其是记忆好,一番下来,井然有条。
第一日晚上,便将所有将士的赏赐结果及理由,送到了裴安手里。
裴安过完目,又甩给了他,“方案可行,立刻执行。”
刘炎又开始忙乎。
顾老将军封为镇国侯,麾下的兵将正式纳入朝廷,名为顾家军,暂由顾老将军统领。
顾老一爷调回至朝堂,入职户部。
昔日死去的臣子们,官复原职,坑被占了的,再另行安置。
王荆和所有的王家军,入宫接管禁军。
林让升为御史台大夫。
邢风升为翰林院院士
各州知府,以当初拿出粮食的数量来论功。
伤亡的将士,在朝中以往章程的基础上,多加一石大米
一切都很顺遂,裴安去宫中的次数越来越少,慢慢的不只是奖赏,各州府递上来的折子,和臣子们呈上的折子,他都交给了刘炎。
等百官回过神,已经过了半月,刘炎所有批下来的折子,竟意外地让人满意,甚至谈得上称心如意。
百官正纳闷,裴安将这刘炎放在宫中到底是何意,是要封他个什么官职
裴安突然又召见了百官。
由秦阁老牵头,出列道,“英雄不论出身,国难当前,刘炎不畏生死传下圣旨,让所有上阵杀敌的将士名正言顺,大战之时,首当其冲,有勇有谋,鼓舞了将士们的士气,无论是德还是行,皆有帝王风范,臣恳请刘炎登基。”
没等百官回过神,裴安也起身往殿下一跪,跟着秦阁老道,“臣附议。”
别说百官,刘炎自个儿都吓得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不是,怎么可能,你们别开玩笑,裴兄,别吓我”
裴安并非吓唬他,“恳请刘公子登基。”
昔日死去的臣子们,齐齐跪下,“臣附议。”
一个奴婢之子,登上皇位,换做往日,简直是荒谬,可乱世之时,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在离开襄州时,裴安便同所有人谈好了。
顾老将军头一个拒绝,“老夫年岁已高,膝下的几个后辈,是什么苗子心里也有数,要他们上阵杀敌,他们或许还能作用,可要坐上那把龙椅,治理这天下,实话实说,没那个本事。”
文不能治国,可这天下同样也不能只靠武力。
知道自己的优点在哪儿,发挥便可,断然不能蛇吞象,将自己积攒下来的名声毁于一旦,拿百姓的性命来冒险。
再是裴安。
他是最适合的人选。
同朝中百官一样,跪下的这些臣子也曾逼过他,但裴安同样拒绝,“我不适合。”
建康这两年,他手段太过于极端,不管什么样的理由,手上到底是沾过不少鲜血,而其中难免有罪不该死的。
他不适合当,也从未有过此想法,只想守住裴家,陪着那个人白头到头,她喜欢自由,好不容易傍着自己逃了出来,也不可能愿意呆在那座皇宫。
于私于公,赵炎是最适合那把椅子的人选。
旁人无论是谁登基,他都放心不下,唯有赵炎登基,自己才能抽身。而南国在经历了一场勾心斗产的朝代之后,也极为需要一个心思单纯的君主。
唯一一样,他不能再姓赵。
赵炎倒是没让他们失望,被裴安一逼,秦阁老再一怂恿,当场改了姓氏。
一切都定了下来,有了裴安拍板,即便有反对的臣子,最后也没了声儿。
诏书当日便拟好了,赵炎被迫坐在了皇位。
当日夜里,刘炎便偷偷溜出宫,上了国公府,一见到裴安,便急声道,“裴兄,你什么意思啊”
“参见陛下。”裴安正同芸娘赏月,硬生生地起身对他行了一礼。
刘炎一见他这架势,更慌了,也不怕芸娘笑话,冲过去就要抱他胳膊,裴安避了一下,刘炎没碰着,索性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腿,哀声嚎叫,“裴兄,咱们穿一条裤子长大,我什么斤两你不知道你要我坐皇帝,不是要我命”
裴安
裴安抽腿,“陛下乃真龙天子,谨言慎行,应该自称朕。”
刘炎不松手,“朕你个头啊,这儿没人,你不同我说出个理由来,我,我立马驾崩”
裴安
芸娘
“松手。”
刘炎死死抱住,“不松。”
“行了。”裴安无奈,从他手里扯出袍子,“坐好。”
刘炎见他脸色终于回到了之前那副六亲不认,顿时舒坦了,这才放心松了手,坐在了他对面,凑近悄声问他,“裴兄,你老实同我说,你是不是觉得自个儿得罪的人多,怕人家找你报仇,想垂帘听政若是如此的话,我倒乐意”
芸娘愕然,手里的茶盏都忘了递过去。
裴安抽了一口气,捏住眉心,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骂他。
“不是那裴兄为何眼盲至此”
裴安
裴安已无力同他兜圈子,实话实话,“因为我要的东西,只有你能给。”
“裴兄想要什么”
裴安答“自由。”
刘炎一愣,不明白,“你不自由”
裴安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懒得同他说了,简单粗暴,“我要临安,你滚出去,迁都。”
见他突然急眼,刘炎忙道,“行行行,迁都就迁都,你说迁哪儿就哪儿。”反应过来又道,“不是,我又不是皇帝”
裴安你是。”
“我不是。”
裴安不搭理他,刘炎也梗起了脖子,两人沉默了半晌,裴安先拿起了桌上的酒杯递给了他,突然问,“咱们结义是何时”
难为他还记得他们结过义,有这么坑兄弟的吗,刘炎当然记得“我五岁,你六岁。”
“当时怎么说的”
“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相互保护,相互帮助,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嗯。”裴安点头,又问,“你护过我”
刘炎
倒还真没有,他在王府没什么地位,每回受了欺负,都是裴安在护着他。
刘炎内心愧疚,“裴兄,我也想来着”
“如此正好。”裴安脸上再无玩笑,神色认真地看着他,“这回给你机会,你嫂子不想当皇后。”
刘炎脸色僵住,转过头呆呆地看向芸娘,就,就因为这个
芸娘温和地冲他一笑“有劳陛下。”
刘炎
两日后刘炎正式登基,登基当日便下了一道圣旨,封裴安为临安节度使,重新赐下爵位,赐封号为裴国公,而南国的国都即将迁往江陵。
理由是“王朝在前,百姓在后,只要王朝在一日,便会一日护住百姓安宁。”
江陵身处南国中心,确实适合定都,之前有人同赵涛也提过,可赵涛怕离北人太近,坚持留在了临安。
如今新都前往江陵,再有了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朝中臣子也无法反对,只得早早做好举家迁移的准备。
半年后,南国正式迁都江陵,迁都的那一日,裴安出城门相送,刘炎从袖筒里给了裴安一道拟好的圣旨。
退位诏书。
刘炎同他道,“我这天降的土皇帝,没读过什么书,要是哪一天,做的不好,或是德行有亏,裴兄便将这诏书颁布天下,我自动让位,让贤者来当。”
这只是其一,还有一层意思,他依依不舍地看着裴安,“我头一次保护人,没什么经验,但想着只有咱们彼此将命运交到对方手上,对裴兄来说,才最安心。”
他们不会让曾经的悲剧上演,自己不是赵涛,他也不是裴恒。
裴安也没同他客气,收了下来。
待马车上了城外的官道,裴安才转身,芸娘迎上,见他手里拿着卷轴,问道,“什么东西”
裴安牵着她手,缓缓地往城门内走去,临安两个大字悬在城门上,仿佛终于清净了下来,裴安看了一眼,低声道,“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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