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自从重阳节游了一次花车后, 一切都开始天翻地覆,皇帝如同九重天上坠落到了地狱,噩耗一件接着一件。
每一件都能让他心火焚身。
皇后的身份暴露, 皇帝强抢民妇, 一夜之间家喻户晓, 这么多年费尽人力杀张治有什么用, 白忙乎了,最后还是落得个众人皆知的下场。
皇帝的脸面,也算是彻底扫地了。
皇帝倒在了病床上,王恩宽慰道, “陛下乃一国之君, 这天下什么不是陛下的, 皇后娘娘同陛下伉俪情深, 想要在一起, 天经地义,那些个藐视天威, 忤逆圣意的人, 杀了便是。”
倒也没错。
皇帝派人那些个传出流言的人, 全部都抓了起来当场斩杀, 以震天威, 几日后耳边终于清净了。
民与天斗,简直不自量力。
前段日子还敬奉他为明君, 赞扬他是南国的圣主, 转个眼的功夫, 就能编排埋汰他了, 拿他当笑话, 这算是哪门子的忠君之道。
一群虚伪的东西, 同朝中那帮臣子一样,从未真正对他忠心过,要想他们臣服,就得让他们知道痛,痛了才会长记性,也才能明白何可为,何不可为。
可糟心的事情,岂止这一桩,几个知州的人使者一来,每一个都在张口问他要人要粮。
不是说襄州守住了吗。
北人被击退了吗。
多少个捷报传回来,万民欢腾,他的两万兵马刚到,这才过了多久又兵马不足了。
战事一起来,就是个无底洞,这一点他比人任何人都清楚,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主和,同北国也相安无事。
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怂恿他开战,当初襄州开战之时,就该让人去议和,也不至于弄到如今这般地步。
有多大的本事揽多大的活儿。
他怎么就相信了一个女流之辈,能守住城门了还答应派兵
他是糊涂了。
皇帝已经后悔莫及,再听着底下臣子还在让他出兵出粮的,心头愈发烦躁,这江山是他的,容不得他们指手画脚。
照着最初计划的那般,皇帝不仅没给各州的增兵和粮草,还再次派人前去北国求和,并捉拿带头领兵的明阳和裴安。
人没走出去,一场大雨突然落下临安,城中百姓一片惶恐。
临安河流了血泪。
天神怒了,要遭天罚了。
百姓将之前供奉皇帝的香火,尽数推到,请求天神原谅,说自己拜错了人。
皇帝听到消息,还未缓过劲儿来,前去襄州支援的两万朝廷兵将,传回来了消息。
襄州压根儿就没什么明阳,只有裴安。
不只是他,顾家那老匹夫竟然没死,还带着私养的兵马上了战场,边关所有的圣旨都是瑞安王府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纨绔颁发。
欺君之罪。
私养兵马。
假传圣旨。
每一桩都在忤逆他的皇威,反了,反了啊这群胆大包天的逆贼,是当他这个皇帝死了吗。
皇帝震怒,脑子又开始有了晕厥的征兆,即刻宣人,“来人”
“调兵马,捉拿逆贼裴安、顾震,赵炎,所有在襄州造反的兵将,一一赐死,诛九族”
守在襄州的兵马,可不只是三两人那般简单。
一一赐死,再诛九族,这牵连下来,相当于屠杀了一个临安城。
天
狼进犯国土,作为一国之君,万千百姓的君主,不仅不保护百姓,抵御敌人,反而要屠杀那些在前线保家卫国,英勇杀敌的将士,屠杀自己的子民。
这不是昏君,是什么。
难怪灵石自毁,江河留出血泪,都在向天下预示,天子不作为。
即便是平日里勾心斗角的主和之臣,也被皇帝的行为震惊,齐齐跪在殿上,“圣上三思啊”
皇帝发怒,“反了你们个个都要反了朕吗。”
“民心不可失啊,陛下。”
“天狼就在我南国门外,陛下此时要斩杀裴家忠良,屠杀保护我家国的将士,这是要让南国所有的百姓寒心啊”
他裴家算哪门子的忠良
皇帝一句都听不进去,俨然已经疯了,抬手指着跪在地上求情的臣子,“你,你,还有你,都给朕拖下去,不想做官了是吧,朕成全你们”
“陛下就算是要臣死,臣今日也要唤醒陛下,今日陛下一言一行,都会载入史册,一代昏君,千古骂名,子孙蒙羞”
皇帝气红了眼睛,拿着案上的茶盏,直接朝人扔了过去,“成,想死不简单,赐死赐死,都赐死。”
臣子大笑一声,“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南国完了一国之君与天狼为伍,屠百姓杀臣子,一代秦阁老,两届兵部尚书余大人,范大人,户部尚书杨大人,戚太傅一家,多少冤魂惨死啊,天神岂能不怒莫非陛下是要将我满朝百官都杀干净”
臣子被拖出去,声音越来越远,那些话却一时惊醒了所有人,整个朝堂上的臣子齐齐跪了下来,“陛下三思啊”
皇帝只觉五雷轰顶,一声一声地骂道,“荒谬,荒谬”
他们的死与他何干。
都是他裴安干的他是南国奸臣,他才是罪魁祸首。
可已经没人再听他的了,裴国公世子裴安,正在襄州杀敌,他是南国的英雄,自己是昏君。
可笑之极
皇帝对一干不明是非,瞎了眼的臣子,简直是厌恶之极,可再厌恶痛恨,总不能当真将他们都杀光了。
僵持了一阵,最后皇帝无力地一扬手,“退朝。”扶着王恩的胳膊,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寝宫。
躺在了软榻上,皇帝才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待呼吸顺畅了,才咬牙道,“裴安,必须得死。”
王恩弯腰点头,“是,陛下,奴才这就让人去捉拿。”
这个时候,他裴安是人人称赞的英雄,所有人都敬仰他,谁会愿意去杀他
皇帝自嘲的一笑,想不明白,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眼睛一闭,慢慢地开始去捋,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这一捋,突然想到了一人。
“萧侯爷”皇帝瞬间睁开了眼睛,双目一亮,如同看到了希望,“对,萧家,快将萧侯爷和萧大公子都带过来。”
王恩领命,“是。”
可等王恩让人去地牢提人,萧侯爷和萧家大公子早就没了气儿,王恩赶紧回来禀报道,“听说是昨儿夜里得知裴安立了功,一时害怕,头撞墙,都死了。”
皇帝一愣,神色露出了失望。
一群没用的东西,死也死得这么窝囊。
过了先前的那阵激动,皇帝冷静了不少,思路慢慢地清晰。
“立刻派人去国公府,将那一老一小带进宫。”他裴安再威风,临安还在自己手里,他就不信,他能不顾自己的老祖宗和妻儿。
他要打仗就让
他打吧,打赢了这天下依然姓赵。
他要想把自己拽下皇位,便是谋反,他裴家世世代代都将名不正言不顺,背负一个逆贼的罪名,成为旁人讨伐的箭靶子。
王恩忙道,“陛下定是忙忘了,裴家的老祖宗,上回跟着王老夫人去安国寺礼拂,当夜一把火,灵石烧毁,那裴老夫人被困在屋子里,待人进去,早成了一堆灰。”
安国寺事发第二日,王老夫人便让人将伤亡名单送到了皇帝手里。
上面就有裴老夫人的名字。
当时逢太子失踪,皇帝也没心思看,不由捏了一把眉心,死了就死了,“将少夫人请进宫,就说宫里的太医多,替她好好把把脉。”
老东西死了,还有妻儿,抓来同样凑效。
落雨天,人被困在屋子里出不去,前回的珊瑚珠子挑完了,统共一百零八颗,今儿芸娘挑灯坐在桌前拿丝绵一颗一颗地串了起来。
红彤彤的珠子,堆在一起,像极了红豆。
相思苦,几人愁,往日从不知是何滋味,如今尝到了,牵着人心肠,一闲下来,眼前脑子里都是那么个人。
有时候人恍惚,总觉得还是在江陵府,他就站在自己身后,她回头想和他说话,空荡荡的,什么也没见着,才回过神都是自个儿的错觉。
襄州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外面的天彻底乱了,今儿早上起,便有不少百姓到国公府门前,又是送鸡蛋,又是送菜的,跪在门前,感谢裴家保住了他们的平安。
芸娘让童义去了门口应付,东西没有收,但话说得漂亮,“承蒙各位父老乡亲的厚爱,少夫人说了,让大伙儿不用担心,裴家世代都是勇猛善战的英雄,当初裴国公能带着大伙儿安居在临安,不受战火侵蚀,如今世子爷也一样,只要国公府在一日,临安便在一日。”
什么功高震主,芸娘也不怕了。
这临安本就不是他姓赵的,半道上逃窜而来的丧家之犬,他算哪门子的主。
她就是要让临安的百姓知道,没有裴家,不会安宁,南国也不会安宁,先前白白送上几十年的功劳,替他人做嫁衣,这样的糊涂事儿有过一回,断然不会有第二回。
这会子百姓都上门来了,皇帝必然也知道了消息。
怕是恨不得将裴安和国公府挫骨扬灰。
可已容不得他了,他奈不了裴安何,手里能拿出的筹码,也就只有自个儿一人,芸娘知道很快宫里就会来人,抓紧时辰,将珊瑚串好。
日昳后,外面似乎有了动静声。
时辰倒是掐得好,手串刚做成,芸娘起身,将红彤彤的珊瑚珠子戴在手上,绕了几圈,回头叫童义,递上了手中令牌,“你主子的仇能不能报,全靠这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