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云舒长着一张略显圆钝的脸,柔和、宁静,没有棱角,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性子又倔强好强,所以总是安静地跟自己较劲。
她从来没想过跟梁思谌较劲,但他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她整个淋得湿透。她想逃,可怎么也逃不掉。
“很讨厌我?”他这么问她的时候,她下意识摇头。
“那就是喜欢。”
她不敢点头,因为觉得他说的喜欢和自己的喜欢并不是一个意思。
她声音干涩地叫他:“哥……”
试图唤醒他的认知。
她真的只是把他当亲哥哥,而且两个人之间差距太大了,她没有办法跨过那道鸿沟。
“叫名字。”他低头看她,声音冷静而锐利。
云舒下意识后退,却还是被他逼近。
“哥……”她又叫了一声,那种沉默的倔强让他微微蹙眉。
讨厌她最好,他们根本就不合适。
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她是说,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她在脑海里拼命思索,可也只能想到一些无关痛痒的碎片,那些碎片记忆里,他都是个温柔可亲又有点严肃古板的大哥。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真的想不明白。
“不听我的话了?”他点点头,逼视她,“那就告诉我,你讨厌我,不想再看到我,我保证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云舒有些急地看他一眼,眼神里有泪、倔强,还有一点委屈。
他明知道不可能的,她不能做那种忘恩负义的事。
“那就接受我,真的这么难接受?”梁思谌得手卡在她的下颌,像是要吻她。
2.
他们接过吻,在她大学的第一年,他来学校看她,那时候她有点神经衰弱,无法适应宿舍的生活,于是在琢磨搬出去住,一些环境不好的地方,隔音也很差,她害怕住过去还不如在宿舍,可是隔音稍微好一点,她又怕自己负担不起。
尽管梁叔叔和周阿姨承包了她所有的生活费,但她没法理所应当地接受。
梁思谌直接买了一套附近的公寓,钥匙递给她的时候,她都觉得烫手,反复推回去,倔强地说:“我不要,我……住在宿舍也行。”
梁思谌一把拎住她的后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她塞进车里,带着她去看公寓。
公寓小小的,装修得很明净,其实已经照顾她的自尊了,如果是他的自己住,这里估计还不如他的卧室大。
“房子写的我的名字,借给你住,次卧给我留着,我不喜欢住酒店,以后来看你,我住这里,不要带别人回家。”
他兀自说着,命令的语气。
或许是为了让她好接受一点。
云舒没有再推辞,说了句:“谢谢哥。”
他回头,看她一眼,玻璃镜片下的眼神晦涩不明:
“叫我哥就得听我的,不想听,下次叫我名字。”
她下意识呢喃了句:“哥……”
说完才意识到,好像在回应他:我听你的。
她咬了下嘴唇,有些懊恼,可也没有什么好辩驳的,对她来说,他确实是她的哥哥,她也愿意听他的话,只是很多时候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只是她觉得现在这样……
这样不对。
没办法推辞,也只能期盼自己能够努力学习好好工作,将来报答一一。
那天晚上两个人一起吃饭,配餐的酒是低度数的利口酒,但是口味甜甜的,她当饮料喝,梁思谌也没料到她酒量那么差,也没制止她。
回公寓的时候,云舒已经有些迷糊了,她喝醉了倒是显得活泼许多,挨着梁思谌,跟他讲自己学校里的趣事,讲自己去实验楼搬大体老师,正好碰到电梯故障,几个人困在电梯,吓得魂飞魄散。
说到开心地时候,她抓着梁思谌的胳膊,试图跟他形容当时的场景到底有多么可怕。
梁思谌偏头看她,只觉得她眼睛亮晶晶的很可爱。
一直到回家,她的情绪还是高涨,他就靠在门口的柜架上听她说话,眼睛盯着她不断开合的唇瓣,其实早就没有在听她在说什么反复幻想跟她接吻。
她说了几句,似乎终于才清醒了点,又恢复拘谨的样子,微微挪后身子,像是随时要逃,梁思谌拉了她一下,扯到身边站着:“怎么不说了?”
云舒惊骇,瞳孔都有些发颤。
“你每天到底在怕我些什么?你对别人都不这样,我是很讨人厌?”梁思谌压着些怒意,那张绅士的表皮,终于有些绷不住了。
“不是……”她忙摇头。
他怎么会讨人厌。
“你不会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吧。”他上前一步,脚尖抵着她的脚尖,低头看她,额头也快要触到她的额头了。
云舒整个人惊惧抬头,是她会错意了,还是……
他说的喜欢是她的理解的喜欢吗?
“说话。”梁思谌并不给她思考的机会。
云舒吞咽了口唾沫,抬头看他,他也看着她,眼底一片晦色,目光锁定她,像是要把她心掏出来看看。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她的大脑完全宕机了。她没法理解现在的状况,对她来说他是完完全全的哥哥,于是她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没有分寸让他误解了。
她好像的确对他的好来之不拒。
云舒一下子有些愧疚也有些着急,可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来一句话。
对视的时间愈久,那种焦灼便越急切,直到他低头,扣住她的后颈深深吻上来。
她感觉到他的气息,冷杉的味道,他的舌头伸进去的时候,云舒觉得自己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停摆,她麻木地想,自己好像把事情彻底搞砸了,她怎么会这么差劲,这世界上那么多人,可跟她亲近的已经没有几个了。
她怎么会把
关系处成这样。
她连反抗都没有,甚至在想,或许他就是一时新鲜,试过了就没有念想了,不会再惦记,而她也不会追究的。
那天接吻的时间漫长的没有尽头,等结束的时候,他只丢下一句:“好好考虑一下。”
然后就捞起外套走了。
云舒扶着墙靠在那里,好久都缓不过来。
之后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再联系她,他以为他已经忘了的。
3.
云舒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他惦记的,她性格算不上差,但总归是没趣的,长相……他身边怎么会缺乏长相好的人。
至于家世,更是不匹配,她其实是梁家保姆的女儿。
第一次见梁思谌是六岁,那会儿他十一岁。
小小的云舒穿着棉布裙子,身上唯一的装饰物是一个蝴蝶发卡,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妈妈说,不能乱跑,主人家不喜欢乱跑的小孩子,而梁思谌待会儿要去参加晚宴,穿着定制的小西装,像童话故事里小王子。
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都灰扑扑的,于是看见他连招呼都忘了打。
他从客厅走出来,见她跟个小鹌鹑似的,走过去,微微弯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云舒……”
梁思谌点点头,掌心窝着一颗糖,伸手递给她:“去客厅玩吧!”
不知道是特意拿给她的,还是本来要自己吃。
她求助似地看向远处跟周阿姨说话的妈妈,妈妈鼓励她:“快谢谢哥哥。”
她乖巧道谢。
梁思谌笑着揉了下她的脑袋,像个小大人。
那时候爸爸刚去世,家里没有别人了,妈妈只能一个人带她,妈妈本来是要辞职的,但主人家心善,允许妈妈把她带去一起住。这样有一份工作,也能更好地养孩子。
那个别墅好大,主楼的后面有一排保姆房,妈妈和她住在那里,妈妈本来让她待在后院不要到前院来的,但梁家一家人都很喜欢她,允许她自由活动,梁思谌甚至还允许她不打招呼直接上三楼去找他,他说他房间里很多书和话本,她可以随便看。
她那时候其实认不得几个字,但还是会装模作样坐在那里看书,偶尔抬头看他,眼神里大概带着一点崇拜。
他好厉害,什么都会。
妈妈每次提起来都说,只要是考试,他都是第一,每次参加竞赛都拿奖,他还会弹钢琴,拉小提琴,会画画……还有好多。
后来上小学,保姆房透光不足,周阿姨甚至让她们去住一楼的客房,妈妈连连拒绝,周阿姨握着她的小手:“小孩子要读书,住个宽敞些的房间吧!”
妈妈很看重她的学习,便没有再拒绝,只是干活儿更卖力些。
妈妈干活又快又好。
云舒也帮妈妈干活儿,妈妈每次都不让,只说让她好好学习,说这是大人的事,实在拗不过,会要她去给小少爷送些吃的。
因为小少爷很喜欢她,说她像妹
妹,还让她叫他哥哥。
云舒就很好奇思谌哥哥的妹妹是什么样的。
后来梁思悯回国,云舒发现自己跟这个姐姐并不像。
她张扬明媚活泼勇敢,像个公主,云舒觉得自己像个长在潮湿阴暗角落的蘑菇。
嗯……没有毒的那种。
所以她忽然有些费解,梁思谌到底喜欢她什么。
不过思悯姐姐和思谌哥哥,都对她很好。
尤其梁思谌,虽然他经常管束她,但事无巨细替她考虑。
妈妈说,这是把她当亲人了,她要感激。
云舒很感激。
后来妈妈重病,也是梁家帮忙找医生,但还是回天乏力。
母亲去世后,她根本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
周阿姨说:“你就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并且负担了她上学所有的费用。
其实她还是小心翼翼,但他们对她真的很好,像是自己家人。
她的感激已经无以言表了,只能尽自己所能去报答。
而她能做的所有报答,无非就是逢年过节的问候和看望,尽一点做晚辈的孝心。
云舒考上了隔壁省的医科大学,那会儿梁思谌在国外读书。
他每次回过都不会直接去衍城,反而每次先去看她,她诚惶诚恐,却没想到,两个人莫名其妙接了个吻。
4.
从上次接吻分别后,这是云舒第一次见他。
正是除夕。
他从国外回来,云舒每年都会回梁家过年,今年也不例外,周阿姨和梁叔叔把她当孩子,她不能忘恩负义,逢年过节是一定会回来的。
只是她给所有人带了礼物,唯独没有带他的,因为得到的消息是,他不回来过年。
——其实是因为得知他不回来她才能安心回来的。
他是临时赶回来的。又或者本来就打算回来,说不回来只是为了确认她回来,怕她尴尬找借口不回。
司机去接他,云舒一边帮阿姨一起准备年夜饭,一边焦灼。
待会儿见了他要说什么。
要摆什么表情。
被叔叔阿姨知道了该怎么办,会不会讨厌她。
他还会不会旧事重提?那个吻到底算什么……
如果他当无事发生,那她也装不记得了吧!
云舒思忖着,忍不住又想,他比亲哥哥还吓人。
长了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也就在亲妹妹梁思悯那里会有点情绪波动。因为悯悯姐根本才不管他板着脸的样子多吓人,不高兴了就骂他,故意气他,他每次都被气得气急败坏,可也拿她没有办法。
但云舒做不到,他明明对他很好,可她每次见他都忍不住屏气息声,她真的觉得两个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根本不合适。
她有点怕他,只在他回来的时候远远地打了声招呼。晚饭时候,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一抬头,和他对上目光,
发现他正在看自己,紧张得浑身冒虚汗。
他是发现她在躲他了吗?
她怕周阿姨和梁叔叔看出不对劲,故作镇定,撇过眼神,再也不敢看他。
梁思谌却像是故意的:“云舒,坐我旁边,剥虾给你吃。”
悯悯姐“啧”一声:“行了行了知道你宝贝妹妹了,用不着这么献殷勤,哪次不是妹妹照顾你心情,你问过人乐意不乐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