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德十一年，初冬。

南京的冬天虽然不如北方多雪，但是给人带来的寒冷却丝毫不减。这年却是难得的暖冬，可这在人们的心中却并不是好兆头。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如果冬季不下雪或者不够冷，往往被认为不详的征兆。由于温暖的气候，各家各户都把准备好了的过冬棉衣收了起来，却都留着火炉以备不时之需。

这天下午，在潮湿的大街上，一匹快马飞驰而过。马上的人身着粗布便装，背上系着一个轻便的包袱。他催马奔出南京城正阳门，勒马回头看了一眼这大明南都，又策马向前奔去。

他的名字叫邢珣，字子用，号三湖，原任南京工部郎中。就在刚才，他接到了吏部的任命——调任赣州知府。

这个任命出得很急，上面特意注明了叫他即刻赴任，不得有片刻的耽搁。邢珣对赣州的局势早有耳闻，十分清楚事情的紧急。于是他只好挑了一匹快马，带上简单的衣物和吏部的咨文，星夜兼程赶往赣州。

邢珣是弘治六年的进士，正德六年便来到了南京就任户部郎中，后来调任刑部郎中。刘瑾专权时，他因上疏得罪刘瑾便削职为民。刘瑾到台之后，又回到了南京当了工部郎中。可以说，南京时邢珣前半生政治生涯的全部。如今他离开这座古老的都城时心里充满了惆怅，可他并没有想到到了赣州之后他的辉煌才刚刚开始。

三天之后，他终于到达了危机四伏的赣州城。

他在赣州府衙门前下了马，见门口竟然没有守卫，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刚进大门，他便听见堂上有人在交谈。

“这朝廷何时派新任知府来啊？如今赣州城里都没有个能做得了主的！”

“我看哪，这赣州城是悬了。就算新知府来了，城里都没有兵！除非他是神仙，不然不也是束手无策？”

“别说城里无兵，就连周边州县都无兵！刘知府将那七千人拾掇拾掇都在横岭送了命！如今赣州真是座空城了！这是他谢志山还未攻城，一旦攻城，城必破！一旦城破，你我的头颅可都不保了！”

“诸位，与其留守城中白白送命，不如我等去投谢志山！”

“不可不可！我听闻那谢志山为人狠辣，我等去投则必死！”

“若要我说，不如去投满总！满总尚未归顺谢志山，可投之！”

听到这里，邢珣紧锁眉头，不觉地摇摇头，刚想进去，却听见一个粗厚的声音说道：“够了！大敌当前，尔等不思为国效力，尽想些下作的勾当！若是那贼寇来了，老子一人自去迎敌，虽死又能如何？”

“说得好！”邢珣不由大声叫起好来。

众人听见门外的声音，都出门看去，见邢珣穿着布衣，便问道：“你是何人？”

邢珣笑道：“我乃邢珣邢子用也。”

一名官员轻蔑道：“我管你邢子用还是邢没用，与你何干？”

“方才这位将军所言乃是正道！”邢珣气道，“尔等身为朝廷命官，受朝廷饷禄，竟想投敌保命！当真该杀！”

“放肆！”另一名官员怒道，“此乃知府衙门，岂容得你口出狂言？快滚，否则拿你治罪！”

邢珣从怀里拿出吏部的任命书，一把丢在那人脸上，走到书案前坐下道：“睁开你的狗眼！好生看看！”

众人读了任命书大惊失色，都跪下磕头如捣蒜一般，口中连声求饶道：“知府饶命！”

邢珣看向那声音粗厚的武官，他正站在堂上，向自己抱拳行礼。那武官身长八尺，虎背熊腰，须发厚密，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邢珣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说道：“你叫什么？现居何职？”

那武官答道：“回知府！下官李许清！现任赣州府兵房考武。”

邢珣笑道：“李许清，忠心不二，为国敢死，即升赣州都司，总领赣州兵事。”

李许清也笑道：“谢知府！”

邢珣看向跪在地上其他官员，怒道：“尔等杂碎！本府恨不能生啖汝肉！来人！有一个算有一个，都给我押下去！”

二

邢珣是一名干吏——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他将赣州城的大小职务都换了一茬，府衙又渐渐恢复了往日忙碌办公的景象。但是，有一件事却时时压在他的心里，使他夜不能寐——谢志山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而以赣州现在的实力，根本无力抵抗。

正午时分，太阳高照，他正坐在府衙内来回踱步，心中焦虑不安。

突然，府衙守卫来报告道：“报知府，江西巡抚王御史到了！”

邢珣道：“巡抚王御史？哪个王御史？”

知事刘文小声答道：“乃是王伯安王御史。”

“王伯安？”邢珣曾与王守仁在南京见过几面，顿时大喜道，“阳明先生王伯安？”

刘文道：“正是。”

“为何不早说？”邢珣道，“快请！”

王守仁一身官服，手里端着任命书，在守卫的带领下走进了府衙。

“伯安！”邢珣行礼道，“下官邢珣见过王中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