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饮光的元神从冥府出来, 回归身躯,坐在梧桐树的枝干上,神情还有些恍惚。
他回想起之前种种, 回想起大雪中的悬桥,她失控地抓了一把雪往嘴里塞时所说的话, 想起她回到熹微宫中所做的, 分割焚烧掉之前的一切喜好, 想起方才从照魂镜中所见, 她魂相上深沉的痛苦和怨恨。
这一切串联成线, 都有了解释。
原来他以前的怀疑没有错, 原来那真的不是她。
他真的找了她好久。
漆饮光仰头往树冠之上望去, 目光似要穿透天上层云,望进昆仑神域当中, 他前往冥府, 只能从昆仑出来,可出来容易,他再想进去, 可就有点难了。
昆仑阆风山,试炼秘境。
沈丹熹越往神山之力对撞的中心处走,所见到的景象便越发疮痍。
山林水泽, 仙草灵兽,几乎都湮灭在神山彼此厮杀的力量之下, 唯剩下寂灭后的黄沙灰烬随着风声呜咽, 像极了九幽之狱。
只不过幸而,此处还有阳光。
沈丹熹穿越黄沙,在裂谷之处,看到了两条盘缠相斗的巨龙。两条龙皆大如山岳, 头上生有尖锐双角,背生双翼,浑身布满坚硬的鳞甲,五爪锋利。
只一条龙为金目,一条龙为赤目。
两龙飞跃在天时,不论如何相斗,龙尾都未曾脱离地面,尾部的长髯深入地底。
这两条龙乃是阆风山分裂的地脉所化,所以两龙翻腾之间,整个秘境都跟着地动山摇。
它们相斗时,任何一条龙遭受的损伤,对应在阆风山中,便是一处坍塌的山岳,一座崩裂的山谷,一片风化成灰的山林。
沈丹熹到达此地时,殷无觅已经在了。
他比她先到达这里一刻钟,此时已与那条愿意臣服于他的地脉之龙接头,他手扶龙角,身负长剑,高高立于双目赤红的地龙头顶。
穿过黄沙烟尘,殷无觅同样看见了沈丹熹,他嘴唇动了动,声音被打斗声淹没,看口型是在唤她,“薇薇。”
私心里,殷无觅其实并不愿与沈丹熹这般相争,他始终想不明白,他们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才会一步步走到如今这样的局面。
殷无觅知道自己的出身见不得光,与高高在上的神女相比,犹如云泥之别。
他好不容易从泥沼里攀上云端,走到这一步,所有赋加在身上的光环,阆风山主的身份,都只为了与她更近一步,堂堂正正地与她并肩而立。
若是没有这些,他们之间只会越来越远。
所以,哪怕是他不愿同沈丹熹相争,到了此时此刻,却也不得不同她相争。如果只有剥夺她,才能占有她,那他别无选择,只能如此。
殷无觅已将所获得的镇山令铭文,全数灌注于身下巨龙,驱使它撕咬另一条龙。
金目的巨龙发出凄厉龙吟,被撕咬下的鳞甲,血肉,飞溅在半空,被赤目之龙吞下,转化为它的力量。那赤目龙的身形便随之庞大一圈,力量也翻增一倍。
金目之龙完全处于劣势,被从半空踏下,砸落深谷,溅起漫天黄沙。
沈丹熹身影一闪,消失在黄沙中,朝着匍匐在地的龙躯飞去。
她摊开五指,收集来的镇山令铭文从她掌中浮出,化为流光,尽数没入金目之龙体内。
力量涌入地脉,匍匐在地的巨龙长吟一声,身上的伤口飞快愈合,从地上翻身而起,重新朝着另一条龙冲去。
沈丹熹顺着腾飞的巨龙后背,疾步冲上龙头,在两龙靠近之时,纵身跃起。
她飞扬的裙摆宛如一朵在黄沙中绽放的花,颜色艳丽,身姿柔韧,惊艳绝伦,映入殷无觅眼中,叫他一时失神。
他还不习惯与她成为对手,当她飞身而来时,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不是对她拔剑,而是想要张开手臂接住她。
就像每一次她从树上跳下时,他都会伸手将她接个满怀。
可这一次,沈丹熹扬手递与他的不是从树上折下的一枝棠花,而是一条闪烁着森冷寒光的长鞭。
殷无觅蓦地回神,匆忙横剑格挡,但那银鞭却在接触到剑刃之时,鞭身环环相扣的铭文忽然断开,鞭子携带凛冽罡风穿过剑刃,断裂处瞬间扣上,直卷上他的脖颈。
殷无觅被银鞭卷住,鞭上铭文立即渗透入血肉,咬上他的魂魄。
他的魂魄登时大震,被一股强大之力往身外拽离,他甚至能从未完全断开的视野里,看到自己被拽脱出身躯的魂魄。
银鞭正死死缠绕在魂魄的脖子上,绷直成一线,将他的魂魄用力往外拉扯。
殷无觅眼前天旋地转,四肢的反应变得迟钝,已出现身魂分离的症状,他用尽全力一脚跺下,脚下巨龙扭转身躯,尖利的五爪朝着沈丹熹抓去。
沈丹熹被扑面的威势压得气血翻涌,一时无法扯出他体内魂魄,只得松手避让。她身下的龙扭转身躯,将她卷入腹下,用背脊扛住了另一条龙的尖爪。
两龙交锋,力量对撞,龙吟声响彻云霄,从镇山令中荡出,传遍整个昆仑。
镇山令内两方相持不下的神力几乎将整座秘境搅得天翻地覆,天崩地裂,草木成灰,阆风山地脉分裂而成的两条长龙,在沈丹熹和殷无觅二人的掌控下,愈战愈烈。
两条地脉皆各有损伤,不断有残破的龙鳞,伴随血肉,从天上泼洒下来。
镇山令在龙吟声中一阵阵嗡响,化为阆风山的哀鸣。
阆风祭台忽而一震,一时间地动山摇,一道地裂从阆风山的祭台下飞快延伸出去,深入山体当中,澎湃的灵气从地裂里呼啸泄出,仿佛是神山的哀叹,震得祭台下的神官东倒西歪,站立不住。
阆风山中群鸟皆惊,扑簌簌地飞出,山中传来轰隆隆的山石崩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