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她的魂是她的么?(1 / 2)

漆饮光未隐去的真身法相还趴伏在熹微宫的宫殿顶上, 被放大数十倍的孔雀虚影收拢长而柔软的尾羽,一根一根飘落下来,层层圈住整座花园, 将那一道身影围聚其中,阻隔掉一切能够往里探视的目光。

也包括这一具法相的主人。

被尾羽圈在当中的人转过身, 莫名看着四周层叠覆来的翎羽, 沈丹熹仰头,看向宫殿顶上那一只孔雀法相,它的脖子往后扭转, 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自己的翅膀底下。

“这只蠢鸡又在发什么疯?”沈丹熹眉心微蹙,伸手勾起一支柔软的尾羽。

这些以剑气凝结而成无坚不摧的羽毛, 在她手心里却柔软得过分, 流光像水一样在她指尖缠绕。

周围的草木都被染上绚丽的光影, 让她连路也看不清, 沈丹熹在满目的五光十色中, 拂开重重叠叠的羽毛, 试图往外走。

漆饮光察觉到法相上传递回来的感官,不自觉地朝着沈丹熹所在的位置走过去几步, 犹豫地唤道:“殿下, 你……还好吗?”

沈丹熹陷在孔雀尾羽里,转向他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我很好, 不过, 如果你再不把尾巴收回去, 那等一会儿你就不会太好了。”

她的语气听上去并无异状,漆饮光迟疑片刻,扬手挥去, 孔雀的法相从殿顶上消失,圈在花园中的尾羽也重新飞扬起来,继而隐没于虚空。

五色神光散尽,花园中一切景致都变得清晰起来。

两个人相距不过五步,中间只隔了一株梧桐树,树叶间盛放桐花。越过桐花枝,漆饮光目光落在她清澈明亮的眼睛上,紧绷的面容舒展开,嘴角缓慢带上笑意。

熹微宫外。

殷无觅神识沉入灵台,循着留在神女灵台内的神识烙印而去,他的确成功地进了神女灵台神府,清晰地感应到了她的神魂。

她灵台之内,如阳光一般温暖的感觉立即包裹住他的神识,如往常一样温柔地接纳了他。

方才所受的屈辱都在这般温柔的包裹下烟消云散,殷无觅终究还是对她苛责不起来,他心中一喜,柔声唤道:“薇薇。”

沈薇灵台神府内昏昏暗暗,像是夏日的黄昏,懒洋洋地催人入眠。

她的意识亦无有波动,没有回应殷无觅的呼喊。

殷无觅神识往她灵府更深处潜入,“薇薇,是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么?出来见见我,我们不是曾经约定过么?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互相坦诚,彼此之间不再有隐瞒,不再有误会。”

沈薇的意识沉得很深,像是一直昏睡着,殷无觅隐约觉得不对,分明之前她还醒着,为什么现下意识却在沉睡?

“薇薇,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对我,你是这个世间最不愿伤我的人,你有什么苦衷有什么不得已之处,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殷无觅在她的灵台神府里愈发深入,直到触碰到她的深层意识。

这是她潜意识中最隐秘之处,对外来入侵的神识有本能的防御,大片的蔷薇花组成花墙,阻止外来者的窥探。

殷无觅试着往里侵入,从花墙缝隙间,隐约看见里面的光景。里面朦脓且明亮,有一些模糊的人和物,他看得不清楚,但殷无觅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和幸福。

可那些模糊的人影里,没有他。

在没有他的地方,她原来真的能如此幸福!

殷无觅心口酸涩得难受,前面所经历的一切,都没有此时此刻令他觉得心如刀绞,他的神识剧烈波动,厉声喊道:“薇薇,我在这里,你看看我!”

他的神识起伏实在太大,搅乱了沈薇的灵台神府,她的意识终于生出波澜,快要醒来。

可就在这时,一股凶悍的力量忽然从四面的花墙里冲击出来,每一片花瓣都带着强烈的排斥之力,宛如一把铁锤重重砸在他的神识上。

殷无觅全无防备,这一缕神识溃散,倏地回归灵台。

剧痛反馈至灵台,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的灵台已被击穿,脑袋被整个碾碎了。

殷无觅眼前一黑,往下扑倒。

“山主!”越衡紧张唤道,将他接入臂中,急忙飞身从熹微宫离去,将他送往澧泉殿。

熹微宫的这一场争端暂且落幕,一道流光从昆仑山射出,遁入虚空。

人间北境。

流光破开虚空,飞射向密阴山中,须臾后,一只手伸来一把握住光束。

光束在他手中化为一截细而长的青玉竹简,宋献快速一览,立即向悬于身侧之人禀报。

“主君,收到昆仑传讯,殿下今日召回了阆风山主身边所有玉昭卫,并下令免除嘲麓、牧风、祗阳人玉昭卫之职,当场将他们人逐出昆仑,永不准回。”

沈瑱闻言,眉尖蓦地蹙起,又缓缓舒展开,淡声问道:“理由是?”

宋献道:“殿下觉得他们心有二意,不愿再将他们留在身边。”

沈瑱沉吟片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人是整个玉昭卫中,最得殷无觅赏识和重用之人。”

宋献将青玉竹简收入袖中,不解道:“殿下难道真的想要同阆风山主决裂?可这是为何?他们之前也全无征兆,更未曾听说过山主有做过什么惹恼殿下之事。”

若神女与殷无觅当真情变,不应该在一朝一夕就有如此大的变化,大婚之前两人对彼此的情意都还甚笃,明眼人皆能瞧见,契心石更可见证两人情深。

为何典礼之后,情势急变,这的确不同寻常。

沈瑱低眸,看向脚下这一座绵延起伏的山脉,这一座密阴山实在干净,山中草木封印着北地众多的枉死之魂,可山中却没有丝毫怨气。

他张开双手,袍袖盈风,左手掌心浮出一道金色灵印,右手屈指引来一缕神女气息融入印中,反手下压,将灵印打入脚下山峦当中。

灵印深深沉入山体,似敲响一口铜钟,在山体深处撞出嗡然鸣响。刹那间,密阴山中草木摇曳,山石齐鸣,风穿于林,簌簌之声从四面八方汇来此处,如山之低语,回答昆仑君的问询。

沈瑱听了片刻,背手从半空云头飞下,遁入密阴山苍郁的山林中,随着山音指引,很快找到山腰深处那一座灵潭。

灵泉从地底涌出,水温寒凉,稀薄水雾静静浮于水面,密阴山底灵髓之精正是从这一汪山潭水底泄出,流往山中各处。

簌簌山音回荡在耳侧,将沈丹熹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事迹一一禀来。

沈瑱越听面色越发凝重,如山音所述,密阴山没有山灵地仙,但却住着一位从阴司归来的鬼仙。

鬼仙将枉死之魂织入草木当中,经过精心布局,十年间都未有动荡,那突生而来将满山怨气凝为一体,险些化煞的怨气又是从何而来?

密阴山中怨煞之气不曾被神女度化,那它们又去了何处?

沈瑱凝视着山潭水面,远处树影婆娑,一道缥缈鬼影从苍绿树涛之后飘出,落到水潭不远处。

方才沈瑱那一记敲山问音已经惊动了岑婆,差点把老婆子的魂都要震掉了。她颇为忌惮地打量二人,虽一时看不清他们的真容底细,但岑婆直觉他们来历不凡。

她谨慎地说道:“老婆子是居住在此山中一名鬼仙,不知道两位上仙来到这等偏僻地方,是为何事?也许有老婆子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沈瑱朝她微微一笑,“正有事想要请教岑婆。”

被人轻易道出名姓,岑婆心里一惊,点了点头,“您说。”

沈瑱伸手拢来一团水雾,塑出一道模糊白影,白影身姿窈窕,显而易见,是位女郎。

水雾将女郎的五官塑造得极为清晰立体,正是沈丹熹的样貌,随后他轻轻将这一道人影推至岑婆面前,问道:“她来密阴山,是专程来找你么?”

岑婆朝着白影凑近几步,仰起头,睁大浑浊的双眼打量女郎容貌,迟疑道:“密阴山中都是孤魂野鬼,老婆子每天要见成百上千张脸,哪里能记得住哦。”

“岑婆再仔细想想。”沈瑱耐心道,“你的洞府就在这山背阴处,如若我想敲山问音,也不是不能探知到你洞府之内的事,只是这样行事,未免对你太过冒犯。”

对方言语之间,从容淡然,话语中并不含半分威胁之感,纯然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是来自于身居高位的强者的绝对自信。

岑婆当了几千年的鬼仙,眼力也算练就出来,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凭她一个小小鬼仙,哪怕有神器在手,在这一尊大神面前,恐怕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对方将她那一座小小坟包称作洞府,已算是十分抬举了。

她又细看了那道白影片刻,暗暗朝这姑娘道一声歉,承认道:“老婆子不知她是不是专程来找的我,但她确实来找过我。”

沈瑱环视四周草木,他的眼能透过表象,直接看见内里庇佑的人魂。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猜想,不过还是出声确认道:“来找你做什么?”

岑婆略一沉默,回道:“织魂。”

沈瑱神情沉敛,若有所思,指腹轻轻摩挲。

宋献看了眼昆仑君的神色,代为开口道:“麻烦岑婆说得仔细些,是如何织魂?难不成是魂魄出了问题,需要织补?”

岑婆哑声笑了笑,就地倚靠上一块山石,说道:“老婆子又不是医官,治不了魂上的毛病。”

她指向周围草木,“我只能像这样,将魂魄织于某物之上,那位姑娘来找我,只为一事,就是让我将她的身魂织合,牢牢绑在一起。”

肉身与魂魄,本就该是紧密相合的,这是天经地义的法则,又何需再借助外力捆绑在一起?除非,除非……

宋献听完,蓦然想到一种可能,惊疑不定地转头朝昆仑君看去。

这个想法实在太过惊骇,他根本不敢问出口,试问这世间能有谁有那个能力夺舍昆仑神女?

沈瑱面色无有波动,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思所想,声线也未有起伏,还是如先前一般平静地问道:“她的魂是她的么?”

“是。”岑婆笃定道。

沈瑱与宋献从密阴山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一道流光再次破空而来,落入宋献手中。

他看了一眼竹简,快走两步,来到沈瑱身侧,禀报道:“主君,殿下与阆风山主又发生了一些冲突,阆风山主与羽山少主一战,伤得不轻,我们是否要快些回去?”

“有紫绶仙衣在身,外力伤不到他,只有他自己能伤自己。”殷无觅的心境竟如此之差,让沈瑱略有些失望,“他自己无法突破心结,我回去又有何用?”

更何况,因神女此番所行之事确实鲁莽又不同寻常,先有过错,沈瑱已算是偏帮他了。

殷无觅以前修行便算得上投机取巧,依靠沈丹熹渡入他体内的仙元,修为进步神速,百年间就从半人半怪的地魅修炼至真仙之境,如今失去仙元,才会重伤至此,被打回原形。

离开昆仑之前,沈瑱还曾叮嘱过他,叫他收敛心神,闭关澧泉,先不要关注外界琐事,也暂时不要去见神女,以养伤为重。甚至拿出了一枚扶桑仙果,助他保住流散的修为。

他若是聪明,就该好好利用那枚扶桑仙果,而不是跑去熹微宫里争风吃醋,让自己伤上加伤。

沈瑱沿着山中小路慢慢往前走着,似在思索,行了百步之后,才缓慢开口道:“随我去一趟阴司。”

昆仑君不在昆仑,没人处处限制于她,这正好给了沈丹熹行事的便利。

阆风山主狼狈至极地被打出熹微宫,随后,曾受他重用的名玉昭卫被除名,逐出昆仑,永不准回。这两个消息如长翅一般飞快传遍昆仑上下,直接撕裂了表面那一层薄薄的冰面。

若此前,“神女与阆风山主生出嫌隙”只是在暗中流传,那现下,便是直接被扯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天墉城中,为神女庆贺大婚的喜色都还没退,众人就又被这个消息砸懵了。舆论沸腾,犹如滴水入油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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