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秦兵端上酒菜来,原来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不过三个孩子吃得食不甘味,三个孩子都是十几岁,小小年纪,哪见过这等阵仗?不过看自己老师楚淮的脸色倒没什么变化,胃口也很好。这时候,玲月夹起一块鲜嫩的鹿肉,然后问三个孩子道:“你们老师是不是像木头一样无趣?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可是像个闷葫芦!什么时候踢他屁股一脚,他才哼哼一声!”
听到有人谈论自己老师的八卦,三个小孩立刻变得精神起来,姜云抢着答道:“没有啊,我们老师那真是口若悬河,嘴巴一刻也不停歇。把我们说的,连打瞌睡的功夫都没有呢!”
玲月咯咯地笑起来:“那他教你们什么呀?”
“今天讲的是《孟子》,什么民为重,社稷为轻,君王更次之!”
“那你们懂吗?”
三个小家伙倒是毫不羞涩,齐声答道:“懂!”接着姜云又说:“道理是懂,老师讲得也很好,可我觉得,这些道理关键还是得跟我们村长、县令讲,不然,光我们这几个小英雄知道也没用啊。这就像是劝兔子不要杀生,却不肯夺下猎人的弓箭一样,完全是本末倒置嘛!”
姜云一席话说的大家哈哈大笑起来,楚淮笑骂道:“就你多嘴!”玲月对着楚淮嗔怪道:“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教学生这么迂腐的东西,而且老头子‘焚书’的坑灰未冷,你不怕杀头啊!”
楚淮轻轻摇摇头:“目前咱们这个国家,统治就像一张硬弓。从老头子亲政开始,就一直拉得满满的。可是,就算是猛犸象的象筋做成的弓弦,也不可能一直这么紧绷下去,它太容易绷断了!不与民休息,是要出问题的。我看这个国家的承受力马上到达极限,倘若不是老头子以无上的勇猛,以及高超的手腕驾驭着这个国家,也许已经土崩瓦解了。而要想与民休息,就离不开儒家的教义。”
玲月好奇地问道:“与民休息,不是该采用道家的学问吗?为什么是儒家?”
“目前我们大秦治国是以法家为主,法家的特点是强调人要顺从,能充分利用个体的力量,但同时也严重压制了人们的天性。而在这之后,就应该是道家上场,用来恢复人的天性,从而修复这个国家的生机。不过道家这种天性的放任,必然会带来混乱,所以,就算是道家粉墨登场,时间也不会太长。而能修复这种混乱的,只能是儒家。当然,最理想的状况,不是三家学问交替使用,而是三家学问共同起作用,然后各司其职、各尽所能。”
“我教他们儒家的学问,不过是提前做一些准备而已。而且,你看姜云这跳脱的样子,能成为恂徇如也的儒生吗?”
玲月点点头:“这个姜云确实不像,反倒是你这块木头更像一些!”说完自己抿着嘴笑起来,唇角春意盎然,连姜云这样的小毛孩子都看得一呆。
发觉姜云灼灼的目光,玲月越发做出娇俏的样子,然后瞟一眼楚淮。发觉他还是古井无波,甚至是微带嫌弃的样子,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了,立刻恢复了端庄。
玲月接着说:“今天能活得稍微滋润一点的儒生,其实也不是过去我们印象中的儒生了,那些人既不是孔子的博学而守礼,也不是孟子的泥古而倔强。我在咸阳的时候,听说有个叫叔孙通的人,穿着儒生的衣服,却不把儒家的教义放在心上。前年焚烧经书的火把,据说就是他点着的,因为这个原因,他成了老头子唯一喜欢的儒生。别的儒生讲话喜欢引经据典,但叔孙通从来不讲那些罗里吧嗦的东西,更不会当老头子的面讲什么尧舜禹,也不讲文武成康。”
玲月顿了一顿,续道:“用叔孙通的话来说,大秦帝国是亘古未有的、独一无二的。那些前朝的东西,能借鉴当然很好,不能借鉴,也不是问题,因为大秦朝本身就是在开创历史。”
“因为这些话,让老头子很喜欢他,短短几年时间里,叔孙通的俸禄可是涨了十好几倍,年纪轻轻的,更成为一班儒生的领袖。更厉害的是,这个人读书非常用功,虽然不至于头悬梁,锥刺股,但也相去不远。加上头脑灵活,那些不服他的儒生想刁难他,全被他用正宗的儒学驳斥得体无完肤!”
“这个人一把火烧了经书,但又为儒家做出了贡献。老头子前年焚烧经书,本来是想一把火把儒家、道家的书籍一起都烧光的,但因为叔孙通的建议,变成了焚烧民间的书籍。这样一来,儒家、道家很多经典著作,在官家、在太学,包括圣城曲阜,都保留了下来。”
“我听过他讲过几次儒学,那真是辩驳无碍。那一次在朝堂讲经的时候,叔孙通真是语惊四座。当时他说这样说的‘其实,法家是儒家的私生子!’这句话一出口,让崇尚法家的丞相李斯的脸立刻就黑了,连老头子都愣了一下。接下来叔孙通侃侃而谈‘大家知道,法家先导李悝,他的老师是子夏的弟子曾申。咱们的丞相李斯,老师是荀子;法家著名的理论家韩非,他的老师也是荀子。而大家都知道,子夏、曾申和荀子都是大儒。所以法家来自于儒家,但又不肯继承儒家的姓氏,所以,法家是儒家的私生子!’”
“其他人还是不服气,叔孙通接着又说‘法家不但从道统上是儒家的私生子,从具体主张上也有相同之处。儒家主张礼,也就是大家熟悉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说到底就是上下级秩序。而法家主张法,其实也是维护上下级秩序。’叔孙通几句话简明扼要,却把大家说的频频点头,你们说这个叔孙通厉害不厉害!这个儒生厉害不厉害!”
玲月这番话是三个孩子从来没听说过的,连楚淮都不禁对这个叫叔孙通的人大感兴趣,说道:“想不到我离开咸阳之后,竟然有了这么有趣的人。这个人不像个儒者,反而有纵横家的风采。不过老头子向来讨厌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怎么能容忍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叔孙通一直在老头子的规则之内,哪来乱法之说?何况老头子也需要有能人智士帮助他治理这个国家,不然,一个人就算本领通天,也不可能管理到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
卫言拍一下自己的小脑袋:“我常听父亲说‘肉食者鄙’,听这位美丽姐姐谈论起咸阳的人物,他们对国家治理都很有一套啊,那我父亲的那句话错了吗?”
楚淮笑了笑:“你这位美丽姐姐所说的没错,你父亲的话也没有错。错的是你对‘鄙’这个字的理解。这个鄙字,不是卑鄙,也不是无知,而是指心胸。那些到朝堂做官,处理政事的人,都是把全国各地的能人选了又选之后挑出来的,学识、能力都在普通人之上。但这些人上之人,通过权力获得利益之后,难免就想牢牢把持住自己所得的利益。因为有了这种心态,就会产生你父亲所说的‘鄙’。除此之外,有些人天生格局不够,也是‘鄙’的另一个来源。但这些人虽然格局不够,但不妨碍他们口若悬河、笔灿莲花,如果不面对真正触动利益的事情,未必检验的出来。”
玲月见这些话题越谈论越深,对三个孩子影响未必好,而且越来越涉及到咸阳,于是赶紧转移话题:“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又是谁让你来的?你可别告诉我,你就是想换种生活,体验一下教书先生这种话。这样的瞎话,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
楚淮坦然自若:“我确实是自己来到这儿的,而且来这里教书已经几个月了,不信你可以问他们。如果说是受了谁的指派,估计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因为冥冥之中我感觉到,在这里,我可以遇到神秘莫测的东帝。如果说真有谁的指使,那就是东帝在召唤我!”
“你真的在这儿教书几个月了?”
“他们三个都可以作证!这个姜云,在这期间差点把我气死!我真想扔下儒家的书,拿起法家的鞭子狠狠打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