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落成泥碾作尘(1 / 2)

琢玉昆仑 青莲易安 6102 字 2023-05-18

这一天,是正月十七。天色只亮了一下下,就立刻被彤云包围,呼啸的北风盘旋着怒吼着,仿佛在捶胸顿足,义愤填膺。

这棵玉兰树,自林佐买下院子的时候就在这里,已经有好几十年了,枝干高大粗壮,非常结实,断然不会出现树杈断裂这样的意外。玉奴做事,力求万无一失。

在她的梦想中,如果真到了这万不得已的一天,会拿出最喜欢的一套白纱衣裙,梳洗停当,头上插满鲜花,在玉兰最繁盛的季节里,用一条白绸缎,把自己吊在这一树繁花下随风飘荡,干干净净的挥别这痛不欲生。可没想到,真有这一天的时候,会如此狼狈不堪。这百花凋零的季节,自己已遭凌辱,身上还沾染着血迹和白文启肮脏的体液,头发都蓬乱没来得及梳理,能勉强穿上衣服,不至于死得毫无尊严,已是她当下唯一能做的事了。

她曾多少次对生命失望,痛苦到想要一死了之,以绝后患。可是看看周围,有的人饭都吃不上,在街上当乞丐;有的人家破人亡,哪怕卖身葬父,也要活下去;有的人贫病交加,有的人被人践踏,有的人被当众取笑凌辱,他们都在坚强的煎熬着。她所经历的虽然是锥心之痛,却不足以与这些人抗衡。充满希望的坚韧天性,使她一次次从心如死灰中凤凰涅槃。可是这一次,她生不如死的煎熬了半天一夜,在精神羞辱与肉体凌虐的双重打击下,再也没有斗志面对这个世界多一天。她已经听到白文启得意洋洋的宣言,未来的生命如果继续和他在一起,只会比昨日更惨。父母面前,她没有立锥之地,精神肉体舆论的三重打击,她熬下来了。如今她面对的是一个充斥着控制欲、占有欲、肉欲、舆论操控欲的虚伪文人,和他背后助纣为虐的家人,她没有勇气了。昨日之前,她还是那个在婚礼前最后一刻也不愿意放弃的小女孩,今天她已彻底被摧毁。没有尊严的日子,就此彻底结束吧!

再见我的梦想。即使还满心想着为这个世界带来美好,安宁,想要让这个世界再无一人受欺辱,可是今天,我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掌控,也许改变世界这个妄想的本身,就是荒谬的。

松手把自己吊下去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忽然一凉,一道明亮的光出现在眼前,融化并吞没了自己。自此,便不再感觉到所有的疼痛。

此刻的白文启,沉浸在幸福与满足中睡着了,鼾声如雷,嘴角还流着涎水。

巧姑气的一夜没睡,正站在自家窗前撕手绢儿。

翠芹在床上刚刚醒来,赖着想再睡个回笼觉。

二狗子和三德子已经在门前集合,出发上山砍柴了。

树熊在床上梦魇,手脚并用的在挣扎些什么,狂叫些什么。

白文静听见了隔壁院子里的呼救声,跑到爹娘房门前喊人。白家夫妇很不情愿的爬起来睡眼惺忪的看热闹。

她再也不想看见这个世界,感觉周身像精灵一样,朝天空中纵身一跃,直入银河。却被兜头而来的巨瀑扑倒在地:以自尽来结束吗?人间虽不比天道,怎知地狱就好过人间?这才刚刚开始,就打了退堂鼓?不是要还尽孽缘业债,得一个无色身的成果吗?果然天道的人都贪图安逸,恐惧修行。一次轻生换一个大孽缘,再来两次,还想不想得到究竟的成果了?你既放弃,不如直奔地狱去吧!

如果就是这样结束了轮回之路多好?后面的一切苦都不会再发生。即使过去累世的人间之旅堕落为乌有,又怎样呢?难道在天界做神仙千百万年就能永远逃离这一切吗?不,痛苦是无穷无尽的,不解脱出轮回,永无可能。

这样凛冽的北风,这样寒冷的夜,街上的乞丐们能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是好的。玉奴家空置了那么久,被一对乞丐母子注意到,在快要冻死之际躲进了她家的厅堂。母子俩终于安心的睡饱一觉,睁开眼睛,那男孩从厅堂望出去,指着树上吊着的玉奴,说:“娘,你看那树上吊的是仙女儿吗?”

乞丐娘顺着孩子的手看去,来不及说话先冲了出去,她孱弱瘦小的身躯奋力托起玉奴,同时大声叫喊:“救命啊!有人上吊了!救命!”那是一种能喊到灵魂震颤的凄惨,仿佛用尽全部生命在呼救,连呼啸的北风都被震住了,顿了一顿。一声叠一声不屈服于命运的呼喊,划破了空气。

“宝生,快去厨房找把刀递过来!要长刀!越快越好!”乞丐娘看喊不来人,只好靠自己了。

宝生速度飞快,冲进厨房,好在刀架赫然在目,他抽出一把长西瓜刀就一路狂奔到母亲身边。乞丐的身体瘦弱极了,几乎是一团骨架在风中颤抖,那一瞬间涌起的救人的勇气却让她化身为女侠。她咬牙扛着玉奴,举起刀踮起脚去砍她颈上的绳结。绳结是三股内衬布料编织打结在一起的,层层绞缠,根本砍不断。她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心一横,拿刀对着绳子锯了很多下,终于锯断了。人落地的一瞬,她整个人如同虚脱,但一秒也不敢停,手去脖颈处松解勒紧的绳圈。大吸一口气,吹到玉奴的口中,周而往复。玉奴还没醒过来,她先眼前发黑,晕了过去。宝生心惊肉跳的目睹整个过程,本已吓傻了,可是眼看母亲晕倒,求生的本能让他回过了神,学着母亲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吹到母亲的口中,然后又深吸一口气,吹到玉奴的口中。他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流出来,整个人血急速的奔涌,心里求着菩萨保佑,好怕两个人出什么差错。

这时,身后慢慢悠悠来了两个人,待走近时,白夫人一声惊呼:“天哪是玉奴!”

白文启被叫醒的时候,满心不情愿,他虽然睡着了,却还在延续着春梦,白夫人叫他不醒。另一边,背着玉奴到床上躺下的白老爷却失声叫起来:“作孽啊!这个逆子干的好事儿!”

白夫人过去一看,只见那床单上斑斑血迹和黄白色的污渍乱作一团,案上还有画好的几张赤裸的图。发生了什么,几乎是不言自明了。

玉奴还没有醒转过来,白夫人怕叫大夫会把丑事传出去,慌做一团。白老爷很镇静,把一旁懵懂的看傻了的白文静叫来,要她不断的吸气吹进玉奴的口中。自己跑去白文启的房间,掀开被子一看,就知道他在梦什么。他大力拧着白文启的耳朵暴喝着把他从梦中叫醒:“快起来!玉奴上吊自杀了!”

白文启黑着两个眼圈,像梦游回来一样看着父亲。

玉奴出去的时候,连鞋袜也没有穿,此刻仰面躺在脏床单上,脚底全是尘土,地上的冰碴和树皮上的棱角划破了她的脚底板,血流出来,和尘土凝结在一处,衣裳虽然整洁,头发却明显乱的不合理。白老爷看见白文静一直在吹气,还是没有唤醒玉奴,心下已经准备善后了。他叫过来白夫人:“你去打盆水,看看她身子上有没有伤,有没有血,洗洗干净,再准备些银票,等衙门来人的时候打点打点。”

白夫人惊魂未定的看着他,终于明白了意思,转头扎进了厨房。白文静傻傻的停下看着他们:“还要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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