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没有,叫熹河。”
“东南西北的西?”
“不是,是喜字下面多四点。”老周说着用手比划着。
“那这里为什么叫古忘川?”
“西北都缺水,或许来到这里的人看见了辽阔的戈壁便祈祷这里有河川。”
比起用手机搜索这个地名的解释,李想更喜欢老周的解释,带着一种戏谑的口吻,轻描淡写又夹杂着几点故事,使他喜欢上了与老周的交谈。李想不停来回走动,用胳膊扇着裸露的小腿,驱赶着蚊虫。
“你在这等着,我去屋里给你拿点花露水。”老周吐了一口烟,往屋内走去。
雨丝没有停下的打算,纷纷扬扬落下,站台的屋檐汇集成一条水柱,噼里啪啦砸向地面。李想站在岗台的台阶上,举目远望,黑暗中一只披着红色斗篷的狮子奔腾而来,托起一地如烟雾般的灰尘,在夜幕中朝远空跑去,而后便恢复到原始的黑暗中,只剩下围绕着白炽灯飞舞的蚊虫以及四面八方的虫鸣声。
老周的脚步声在空旷和寂静中变得幽长深邃,这一刻,他竟觉得自己也许能成为老周,一辈子驻守在这方宁静之地,告别都市的繁华与嘈杂,或许人生也不过如此。
“来,喷上些,蚊子就不敢靠近了。”老周说着便弯下腰替他喷。
“不用麻烦您,我自己来就行。”李想慌忙从岗台上下来,夺过老周手里的花露水。
“没事的,我正稀罕能有你这样误打误撞留在这里的人。陪我说说话便是一种幸运。”老周依旧慈祥地微笑着。
李想按动花露水的喷头,一股薄荷般的清凉在小腿处蔓延,花露水的香味儿惊扰了雨夜的腥味。
“一直都是您一个人在这里吗?”
“还有个同事,不过夜班基本上就我一个人。往常这个点我也就睡下了,这个小站,高铁动车不会路过,也就早晨和晚上四个班次的普通火车,其余的一些拉煤和运送能源的货车。”老周看了看李想,点了一颗烟继续道:“年轻真好,可以去做很多想做的事,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人老了哪都不想去,只想窝在一个地方做一件事,然后慢慢躲过一生。”
“您的家人呢?”
“父母早些年去世了,老婆也离了,一个人倒也清净。”
李想觉得自己不该问这句话,便低下头不再做声。老周似乎察觉到他的变化,吐出一口烟,用及其温柔和坦然的话语说:“没关系,人活到我这个岁数,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没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事,父母健在的时候,还觉得有个家,等二老走了后才恍然大悟,人本就生来孤独,别奢求有人能理解自己,我起初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可后来想一想,那不叫抛弃,是一种自由。”老周停了停,又点了一根烟。
“为啥要离婚?”
“我说了恐怕你也不懂,就连我自己也不懂为啥要结婚,似乎是循着一种规律,到了适婚的年纪,家里人一催,两个陌生的男女便稀里糊涂就结了,刚开始还觉得新鲜,可一旦新鲜感过去,便成了噩梦的开始,对生活的不满,对物质的攀比,对欲望的妥协,一步步将人推向无尽的深渊。”老周自嘲的笑笑,“谁都无法留住一只向往蓝天的飞鸟,何况我的鸟笼子太小。”
李想虽然不明白老周的心境,但能从他的言语中感知他的不易,惆怅和妥协。他找不到安慰老周的话,或者说老周并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只需陪他聊一聊便已足够。
“李想……小伙子,这个名字不错。”
“不,没有人会喜欢将理想整天挂在嘴边。”
“有理想是好事。看样子你应该还是个学生,现在还没到放假的时间……”
“大四。我……”李想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专家说我这里有病。”
“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怎么会有病,专家说的话也不一定都对。”
“确实有病,我总能看到一些幻觉。”
老周没再发问,默默地吸着烟。
“前不久被人打了,伤到了脑子,照了ct没发现病理,可偏偏时不时出现幻觉,脑袋还会突然疼痛,医生说可能是应激反应,叫我换个环境,于是我便提前毕业,来祖国的大西北看一看。”
“大西北好啊,别看它一片苍茫,沙漠中会有绿洲,戈壁旁便是肥沃的土壤,一半地狱一半天堂。也许人生也是这样,绝望中带着希望。”最后一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惜出师不利,还没到目的地便误入了古忘川。”李想的脑海浮现了一片异样的光彩,像是山海经的神兽飞鸟全部在同一时刻飞跃狂奔,倾巢而出。
“小伙子别气馁,误入此处,也是一种人生体验,生活的小插曲往往比人生的主题曲更精彩,只要你带着一颗坦然自若的心面对,便能获得其中暗藏的惊喜。”
雨夜,两个陌生人,在白炽灯下闲聊,幽远的黑夜带着清凉的湿润味道,仿佛倒回没有网络的时代,时间变得慢了,交谈也变仔细了,就连躁动的心也变得平静了。李想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如此认真的和一个陌生人闲聊,聆听雨夜的声音,窥视幽深漆黑的夜。